【詠物誌】
新年去探望88歲的香港著名水彩畫家歐陽乃沾,他依舊中氣十足、滿腦古靈精怪,最愛在他猶如遊樂場的工作室找「玩具」給我見識,自製魚骨恐龍、用棕櫚樹葉做的茅龍筆、蠔殼裝置等等,自謔「以不務正業為正業」的他,大掃除時找到一個殘舊的牛皮紙袋,上面用毛筆寫上「香港石刻拓片」,就急不及待要向我晒寶。
首先是多幀1975年拍的舊照映入眼廉,一班哥兒們在陡峭的崖上專注地摹拓石刻,即是用墨把石刻或碑器上書畫拓印於宣紙上。年輕人或許不知這種集行山加古代art jamming於一身的集體活動,以前可是文人的另類雅集。古時的石刻書法多以拓片形式存在於世,拓片技藝難度高,要求非常嚴格,所以在中國文化中算是一門傳統絕活,唐朝前已有專門的官方機構負責官拓工程。
「當年港大教授馬鑑、畫家陸無涯、資深報人與畫家鄭家鎮和我,經常跟香港寫實攝影家陳跡到處浪遊,看到石刻常被人破壞,登山客不時會在石刻上復加自己的塗鴉文字或「到此一遊」標記,又或日曬風雨令石刻上的文字越見模糊,就想到盡快將之拓印記錄與留念。」認不出小鮮肉沾叔,他說其煉成以敏銳觀察力把香港歷史建築及街頭巷尾入畫,創出獨特本土風格,就是拜當時與哥們「捐窿捐罅」的訓練所賜。
結伴浪遊 宣紙複製石頭圖文
然後,他慢慢把幾張拓片打開讓我欣賞,其中一張是碑文,可清晰辨認出文字;另一張是圖騰,年份、內容不詳,拓片上的墨香襲鼻而來,彷彿昨天才拓出來的新鮮,可45年已換了人間。
原來,香港共有逾90處石刻,9處是法定的,篆隸行楷草樣樣齊,出名的有位於鯉魚門由區建公題字的「澤流海澨」。沾叔與友好的男人聚會幾乎每星期都出動,「從鯉魚門入大廟有一處、對面岸的東龍島有一處、長洲有一處,估計是古代行船泊岸的標記。」
說得興起,沾叔還巨細無遺的傳授我拓印大法。「先將石頭圖文部份洗淨,澆上清水。將宣紙潤濕輕敷於拓文表面,再在濕宣紙上貼上一層乾宣紙吸取多餘水份,四角固定後以毛刷敲槌宣紙,使濕宣紙緊貼所拓平面。待濕宣紙稍乾後再用撲子蘸墨汁輕輕扑打宣紙複製文字,等宣紙風乾後便可取下。」
沾叔更記得一次很深刻的旅程。話說某年大年初一他與陳跡又一同行山,那時未有手機GPS定位,上山就要靠地圖和指南針。他們自命去開去熟在山留下過不知多少腳毛,就只在牛油紙上勾劃個簡單版地圖隨行。怎料天氣不似預期,原本天朗氣清突然刮起狂風大雨,所有人頓變落湯雞,「地圖」也就一遇風雲便化「溶」,化不開的地形,分不清的東南西北。「因為失去方向,我們惟有憑記憶和感知找落山的路,走到天黑才脫險,成功落山到達海邊,否則年初一便上報紙也太無語吧?」
正如作家Lewis Carroll和錢鍾書都講過:「You must close your eyes otherwise you won't see anything」(許多景象是要閉了眼才能看見的),沾叔的兄弟幫看到了畢生難忘的異景。
「漆黑一片的海傳來海浪聲,復見銀色拍浪迸濺如閃閃魚鱗,那是絕對漆黑才看到的奇景,後來我也有把它畫出來,相隔了40年那景象我仍然歷歷在目。」沾叔回味地說。
可惜,相中人已作故,只剩沾叔在緬懷好友與香港的曾經美好。
撰文、攝影:鄭天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