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皇帝企鵝紀錄片得到的印象是：大自然的生態現象並非就是物競天擇，適者生存那樣純出於本能的無意識活動；其間還牽涉到每一個生物本身的獨特性格，和各自作出的有意識的選擇。這樣一來，動物和人類之間的界限就不那麼分明了。在我們的眼中，數千隻皇帝企鵝隻隻都一樣，但是覓食歸來的企鵝媽媽能夠憑叫聲在眾多的企鵝之中認出她唯一的伴侶。
小企鵝孵出了之後，仍舊依附着爸爸，藏在翹起的腳掌和下垂的育兒袋之間，命懸一線。只要企鵝爸爸在走動之際偶一不慎，小企鵝便會從爸爸的腳掌滑落至冰冷的雪地上，一命嗚呼。在漫長的暴風雪黑夜裏，企鵝爸爸在寒冷和飢餓之中耐心等候覓食而歸的企鵝媽媽；但有時被迫要走向更安全的地方，以保性命。此其時也，企鵝爸爸有三個選擇：他可以決定不走，情願和依附在他身上的小寶寶共存亡，偉大犧牲，一同冷死；他可以把小寶寶丟棄在雪地上不顧而去，斷絕父子親情，大步踏前，自尋生路；他也可以嘗試帶着腳掌上的小寶寶，艱辛緩慢地一步步走向安全地帶，但是不一定就會成功。
從這一點看來，動物沒有語言所以就沒有思想這個理論似乎不能成立。企鵝爸爸面對選擇，要作出決定，這就牽涉到遲疑、比較、衡量，也就是說，有了思想活動。他可以決定自私或者不自私，而在他作出不自私的決定的那一刻，可真是頂天立地的神妙時刻。高等動物有思想該成定論，有猴子因為活得不快樂而作出決定去自殺。
看皇帝企鵝紀錄片的另一印象是：大自然漏洞百出，天地麻木不仁。在這麼殘酷的寒冷之中衍生出皇帝企鵝這樣美麗的生物根本就不可理喻。皇帝企鵝的一雙腳既要走路，又要裝載企鵝寶寶，那就自相矛盾得可以。要寶寶安全，雙腳要盡量保持靜止合併，但是要走路，就會影響到小寶寶的安全。看到企鵝爸爸如何矛盾統一，用裝載着寶寶的雙腳緩慢地走動，只有感嘆求生和繁殖本能的奇妙和偉大，而且到底是艱苦的。覓食的媽媽可能一去不回遭到厄運，無情的風雪，或媽媽的遲到，皆可導致小寶寶死亡。走動偶一不慎，企鵝蛋滑跌在雪地上，雙親眼睜睜看着那隻蛋因寒冷而破裂，就此告終。大約有三分之二的企鵝寶寶能夠逃過種種危機厄運，終於成長、生存、交配，繼承繁殖的任務。但是那三分之一的犧牲是為了什麼？與基督共釘十字架的兩個賊，有一個得救。十個秉燭而待的童貞女，有五個被棄門外，不得飲宴。多多創造，就是為了補償大自然的千瘡百孔，各種漏洞？生死存亡，上天堂下地獄，歸根究柢是誰的決定和責任？大自然的浪費真是驚人：二三億的精蟲之中，只有一條能夠逃出生天，和日月星辰打個照面；至於那餘下的，意義何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