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體育人訪】柴灣青年廣場人聲鼎沸，四人摔角大戰落幕，劇場中央的擂台上血迹斑斑，司儀從容上台，緩緩說道：「邊個話摔角係假，你同我上嚟。」摔擊鎖招飛天技看得攝記側目閉眼，港產職業摔角手賢必文（Bitman）在後台撫着胸前血痕喘氣儍笑，仍然陶醉於觀眾的喝彩。他說生活苦悶，不摔角，毋寧死。
記者：洪量丰
攝影：陳善南 何柏佳
香港人很有趣，每見新物總要架起放大鏡，裝作專家左窺右探，結論往往都是發現新大陸般的「假嘅，我識穿佢啦」！摔角難逃法眼，26歲的賢必文對種種質疑也沒好氣，「香港人成日覺得摔角係假，佢哋雙重標準，睇戲都係假，睇韓劇睇到喊苦喊忽，明明次次差唔多。」美國摔角比賽「WWE」開宗明義，世界摔角娛樂（World Wrestling Entertainment），韓劇是劇，摔角也是舞台上「一Take過」的動作劇，感動人心娛樂大眾便是一齣好戲，「我細個睇摔角時，我阿媽阿哥話呢啲係假嘅，我話咁又點箒，我鍾意睇吖嘛，我好enjoy。」
一見鍾情 寧棄學業
賢必文成長的年頭，一個手掣一副鍵盤已征服世界，以為賢必文學摔角想要打遍天下，「我細個都係踢波多，唔打交。」 叱咤一時的「迷魂鎖」李雲、「君子」馬蘭奴遠去這都市，但一隻摔角DVD足引賢必文入坑，「初中有同學借WWE光碟畀我，我不斷睇又上網搵。當時仲會買埋玩具同腰帶，日日放學第一時間睇片，美國、日本，日日都有新嘢睇。」WWE放映前總會亮出「Please Do Not Try This At Home」（在家切勿模仿）警告字眼，「我同表弟一齊住，一放學就搵佢喺床上試招，佢又好鍾意俾人撻。」
賢必文十多年前在討論區與一班「摔角癡」結緣，每星期相約美孚，不見不散，打得璀燦，「初初一班青年人一齊玩，大家睇完上星期WWE，每星期近二十人一齊喺美孚租壁球場，模仿佢哋出招。」後來「港摔」創辦人何顥麟牽頭租用火炭工廈單位作訓練中心，每月一騷，賢必文日練夜練處子出場，瘦削身形穿泳褲打擂台，「細個冇錢，咪落街市買條藍色泳褲當摔角褲。」出場在即，心慌慌氣促不順，「我喺後台完全唞唔到氣，要伸個頭出窗。」狹小的單位站滿觀眾，上台時摩肩接踵，他完賽心有餘悸匆匆下台，後來才發現因工廈悶焗。
賢必文中四時臨近考試，何顥麟邀約他到台灣訓練，「返嚟補考唔得，重讀。」第二年又是考試時節集訓，跳出亞洲到英國，「練完返嚟，都寫埋信話要補考，但老師唔畀我補，直接重讀，我咪話唔讀喇。」輟學後他輾轉藥房廚房倉庫，前路昏昏，「我返工儲咗啲錢，點都要去日本睇一次摔角。」摔角界美國、墨西哥和日本雄霸一方，2013年他往日本朝聖，碰巧看見道場招收訓練生，「返工好X悶，的起心肝去。」縱有決心，還須貴人相助，「我睇完騷去交信，樓下有兩個墨西哥摔角手，噚晚先睇佢哋打，傾開帶埋我上office介紹。」
日本學藝 大開眼界
返港數月終有回音，儲了幾千元買機票飛到東京圓夢，一頓早餐始知自己在井底，「落機第二朝訓練前食早餐，我淨係食一碗麥皮同條蕉。」結果練習20分鐘已手腳癱軟，翌日發現旁人早上一大碗咖喱飯，每餐3、4磅雞肉一掃而空。道場階級分明，見習生要兼顧清潔煮食洗衣，訓練量比別人高一倍之餘，前輩對賢必文特別嚴謹，他起初感覺在地獄，「有次罰我做一千吓深蹲，做完道場兩層樓梯我行咗6、7分鐘。」從北海道來的同期訓練生撐不下去，鞠躬握手離開，亦有人夜晚偷走。獨在異鄉，風雪中聲淚俱下致電親人訴苦，「我打畀阿媽話我好辛苦，點知佢同我講『冇人叫你去呀！』」
無論讀書工作都是斷斷續續，獨摔角他願意堅持，「佢哋門檻高，我唔夠班都畀我跟，做多少少嘢冇問題。」
前輩開初「Chi-na、Chi-na」般叫喚，賢必文心想「Hong Kong、Hong Kong」也有理說不清，後來見他捱過特訓，館中人漸漸以禮相稱。之後幾次再臨舊地訓練，去年更獲邀在當地出戰。見識摔角大國的底蘊，傳奇摔角手小橋建太引退一役他有幸在場見證，「引退戰喺日本武道館舉行，所有飛賣晒，去到最後佢出絕招，二百幾磅喺三繩後空翻撻落嚟，一、二、三，贏咗，全部觀眾喊出嚟，我心諗咩事呀，真係毛管戙，冇諗過可以咁感動到人。」
賢必文在港只當散工，閒時健身訓練，人人好奇摔角能否當職業，香港比賽不多，賢必文遊走日本、澳門、墨西哥、中國，尋找機會賺登台費，明星「搵人仔」，他也北上酒吧獻技，「中國真正摔角騷就正統，但落酒吧打，我哋表演得越誇張佢哋越鍾意，最鍾意你拎摺凳撻人落枱，打完仲叫你坐低飲酒。」國情如此，拖賬也是平常事，有次擂台響起出場音樂，他在後台準備跑出，但主辦者連忙叫住他，「佢話等等仲未收到錢，我心諗首歌都差唔多播晒，一收到錢就即刻叫我跑出去。」
香港觀眾 熱情投入
摔角初心也是取悅觀眾，「摔角要同觀眾交流，令到佢哋又high又嬲又笑又喊。」17年他隨何顥麟到澳門辦「澳摔」，但發展不如意，半年後回港，心思思聯絡墨西哥友人鋪路，成為首位在墨西哥出賽的香港摔角手。「你感動到觀眾，佢哋就會掟錢上台；我特登撩吓個鼻，做個中國鞠躬，佢哋就好開心。 一打完比賽，啲小朋友又會衝晒上嚟搵我握手，摸吓你咁。」日本觀眾專業忠心，六時開場，兩時已排隊靜候，做得好才報以掌聲，賽後齊心清場執拾；墨西哥人入場帶齊喇叭，揚鑼搗鼓。然而，賢必文心底最愛還是香港觀眾，「香港人好熱情好識睇，又識叫口號，香港人X人最叻㗎啦！」
遙想10年前香港仍是摔角荒土，一班開荒牛默默拼幹，近年「港摔」每年至少舉辦數場比賽，座無虛席，觀眾中不乏兒童，寒冬中也有新血。賢必文坦言香港差在場地，租場辦活動連番碰釘，「好多地方都驚，話自己未做過摔角，都係廢話啦，我哋又冇後台冇協會。」他頓一頓，「不過有會仲麻煩，乜乜誕辰隨時要帶埋個擂台去打。」
不怕死亡 只望成名
「賢必文」只是藝名，他本叫「阿賢」，「必文」語意必定文靜，他反在擂台上左右開弓埋身肉搏，把「阿賢」日常生活浮浮沉沉的憋悶釋放出來，「冇接觸摔角？我死得㗎喇。」摔角手歸入特技人一類，保費高昂他沒閒錢購買，戰死擂台也無怨，他淡然笑說：「墨西哥好多摔角手台上打到死，打到死我唔驚，但一嘢就死，唔好死得咁辛苦。」
他不怕死，只怕死時寂寂無聞，土產摔角手何顥麟和李杰森（Jason Lee）早在16年已衝出亞洲，登上頂級殿堂WWE獻技，賢必文夢想跟隨前人腳步，「我要出名，響朵，再周圍打！」
響朵重要，但一個場合例外。
「有個朋友傾開：『點解我落club媾女，一話我係摔角手，佢哋即刻轉頭走？」
「另一個人答：『梗係啦，人哋當你儍佬呀！』」
沒有儍勁，焉能開拓香港摔角的一片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