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詠物誌】喬得龍畫箱 如果有隨意門……

【詠物誌】喬得龍畫箱 如果有隨意門……

【詠物誌】
我常說,法國畫家喬得龍(Charles Chauderlot)是個與推土機鬥快的人。

他畫的是建築物,本尊卻認為是歷史,「卻不是放在博物館的歷史,而是活生生的歷史。」記得好多年前在澳門與他有過一面之緣,還一次過看了他81幅水墨故宮,感情躍於畫紙,他以「活博物館」(living museum)來形容有八百多年歷史的北京紫禁城,這位史無前例獲特許進入紫禁城非開放區寫生的外國人,出過《水墨紫禁城》等畫集。

明清兩朝24位皇帝住過的皇宮,令這位老外如癡如醉,紫禁城內的小暗角,一塊磚、一片瓦當都讓他動情,驅使他在嚴冬、炎夏甚至沙士期間,風雨無阻,帶着小凳和自製畫箱,以法國人的眼睛觀察理解着這個神秘的國度。

喬得龍告訴我,他是1996年由歐洲移居北京的,發現了毛筆和水墨,也取了一個中文名字,自此不斷畫中國建築物。「中國建築都是很四正的,畫起來並不難。」他在北京大學學普通話,跟國畫老師學用毛筆做出各種效果。兩個月後,他開始以其獨特的中西合璧手法寫生,紙是西方的水彩畫紙,畫具卻是毛筆,還學懂了何謂水墨精髓的「留白」概念,最有趣是看他落款簽名,用毛筆寫英文。

叼煙斗坐摺凳 毛筆勾畫紫禁城

喬得龍給我印象是:叼着大煙斗、坐在小摺凳,搶最好的陽光一筆一筆地勾畫他的紫禁城、四合院和胡同,他說那是老北京的獨特建築,在其他城市找不到。他也畫過名寺古剎,駐澳門畫過一系列的葡國殖民建築。不時有人拍下他寫生的照片,除了煙斗,最吸睛的就是他那不離身的小畫箱。幾年前澳門藝術博物館替他舉辦個展,我終於近距離一窺這畫箱的全豹,還有他那編號57的「故宮臨時出入證」。畫箱一邊放了活動式的顏料和墨汁,另一邊掛了一排大大小小的毛筆。寫生時,他會放三隻小杯子在畫箱頂,杯子的墨色不同,由深墨至清水,以方便他渲染不同部份,營造出講究的光線、色調和明暗。

定居北京後,喬得龍發現小民居都是生活博物館,從老房子的生活痕迹,他注意到每道牆、每扇窗甚至花磚都不同,裝飾紋也很少重複,讓他感受東方的生活用品都能體現審美觀。喬得龍畫得最多也是四合院和胡同,他認為建築重視人的互動,代表了一種生活態度。有時他在街上開壇畫畫,有居民給他送水、啤酒、餃子還有帽子,他感覺小城的人情。說他「與推土機鬥快」,因為後來北京變天了,拆毀的不僅是建築,也是文化。他形容新建的摩天大廈變得冷冰冰,不像胡同和四合院的人性化,老房子拆了,街上玩耍的小孩、磨刀的人、叫賣的小販、在籠裏唱歌的小鳥都消失了,但他見過某家的花貓又回來,不願跟着主人到新居生活,寧願守護已變成廢墟裏的「家」,身體最誠實。

我記得喬得龍也曾講過一個故事:某次他畫了一對漂亮的木雕門簪(大門的構件),屋主見他喜歡便說送他,反正房子馬上就要拆了。過兩天他去取,拆遷的政府工人卻不讓他拿,說門簪已有一兩百年的歷史,是有價值的文物。他腦裏立時閃出,「一時說要拆掉沒價值的房子,一時又說有價值,到底誰在說謊?」

在北京一直賣畫為生的喬得龍很後悔,因他發現作品中許多四合院與胡同已經不在了。但願他的畫箱像道隨意門,可以穿越回到從前。

畫箱與「故宮臨時出入證」。

撰文、攝影:鄭天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