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從《消失的檔案》羅恩惠那裏知道蕭滋先生走了的,恩惠還補了一句說:「那一代人都走了」。我知道羅恩惠為追尋香港六七暴動的真相,過去幾年,多次探訪採訪過蕭先生。一九六七年蕭先生是香港三聯書店的副總經理,而香港三聯當時堪稱左派文化界在香港的大本營,蕭先生稱得上是六七年歷史中一個象徵性的人物。有一張流傳很廣的相片,六七暴動那一年(用蕭先生當年的話,也許應該叫「六七反英抗暴」),五月二十二日的花園道事件,因為港英政府與左派,衝突急趨激烈,左派發動全面「抗爭」,當時蕭先生帶領着遊行隊伍,要衝上港督府,當時有人謠傳聖旨要收回香港管治權。操到花園道口時,遭到防暴警察鎮壓,蕭先生被警棍打崩頭,照片中只見他血淋滿面,與兩個同樣頭破血流的同行者,彼此扶持癱坐在希爾頓酒店旁。我以前編書時,面對這樣一張受害人流血的照片,難免有點束手無措。蕭先生自己對於左派這段悲情好像倒很坦然,記得前年六七暴動五十年,他接受報紙採訪,對於六七年被港英警察打傷,其後更鋃鐺入獄,心中已不見怨恨,反而認為六七「抗爭失敗」,放炸彈等過激手段,大失民心。去年我們為程翔出版《香港六七暴動始末》一書,蕭先生一再強調,程翔做的是非常難得的史料梳理,三中商書店豈有不賣之理。
余生太晚,沒有太多機會請益於蕭先生,入三聯書店編書時,蕭先生剛剛退休,雖然他常回來找我鄰座的梅子和杜漸,在辦公室常可見到他的身影,遺憾的是一直沒機會親口對他說,當時找工作找到三聯,是因為在學時讀過幾本他策劃的《中國現代作家選集》和《回憶與隨想》文叢。沒想到的是,後來我已離開了三聯,在牛津編書時,時不時會接到他的電話,推薦一些作者和書稿,老人家說電話,誠懇謙遜得讓我汗顏不已的。前些年,梅子要編雜誌《城市文藝》,拉我打雜,更邀得老上司蕭先生出山,負責每一期雜誌的書畫專頁。出版是蕭先生的職業,美術是他畢生的興趣,畫畫、寫字,推廣藝術,他退休三十多年,樂在其中。
人在北京的董大姐昨晚來信,說她不久前來香港參加三聯七十週年店慶,看到蕭先生,看着他年邁體弱居然還坐輪椅堅持很久。董大姐還補了一句說:「這一輩的老出版人,基本都凋零了,他們為香港出版是作出了貢獻的,是香港文化的播種者。」一九八六年蕭先生退休,八七年董從北京來繼任,只是因為接任隔開了一年,並沒有太多的接觸和交往,她一直尊稱為蕭先生。用他們習慣的說法,相信會這麼說的:蕭滋先生在香港,經歷了許多重大的歷史事件,同時也親身經受了這些重大事件的衝擊和影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