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言豬與「成人」童話 - 潘東凱

能言豬與「成人」童話 - 潘東凱

己亥豬年,應景不妨談豬,以豬為主角而成為傑出文學作品的,無疑首推喬治.奧威爾寫於1944年的名著《動物農莊》,雖然奧威爾在該書出版前已經薄有名氣,但仍然財政拮据,貧病交困,不過《動物農莊》的出版改變了一切,一開售印行的五千本就立即沽清,幾十年來一直高踞暢銷榜屹立不倒,當時不斷再版再印最大的難題不是甚麼,而是如何能在戰爭年代資源匱乏中張羅紙張!據報導,該書基本上是印多少就立刻賣多少,完全沒有存貨。幾年後奧威爾以《1984》再下一城,創「敵托邦」(dystopia)文學類別(genre)的先河,得到更大的成功,以僅有兩部著作就成為政治諷刺寓言的最偉大作家(沒有之一),歷七十多年而不衰,這實在是一個值得深入探討的奇蹟。

這部小說本身也可以算一部奇書,以擬人化動物為主角的嚴肅文學作品本就不多,以豬為主角,而且主角甚至不是正面人物的政治寓言,應該只有《動物農莊》,獨一無二。雖然在小說中以一些擬人法、會說話的動物為角色,自維多利亞時代吉普靈(Kipling)的《森林紀事》(The Jungle Book)開始,到20世紀初(1902)的《彼得兔故事》(The Tale of Peter Rabbit)以至二十年代流行至今近百年的「維尼小熊」,類似作品就不斷出現,但這些全部都是兒童讀物,只有奧威爾這書,雖然副題自稱Fairy Tale,卻絕對不是寫給小朋友看的,而是深刻的諷刺文學,根據奧威爾本人的解釋,雖然故事的教訓有其普遍性,其主幹情節的靈感卻確實來自蘇共黨內斯大林與托洛茨基的權鬥,主人翁的兩頭豬:拿破崙與雪球,確實以上述兩人為藍本。

雖然書出來之後大賣,《動物農莊》的出版過程並不順利,究其原因也並非經濟考慮,正如上述,當時奧威爾到底也薄有名氣,縱使事前沒有人估計書會如此銷路驚人,虧本的風險也預計不高,真正理由是奧威爾出身於左翼文壇,而當時蘇聯又是英美抗擊納粹的盟友,奧氏身邊很多人自覺把盟國領袖公然拿來嘲諷說不過去,出版界更是處處阻撓,開自我審查之先例,他們當然有冠冕堂皇的理由,如今反思,如此壓制言論,為極權文過飾非,其實十分不道德,是缺乏良心與勇氣的懦夫行為。

不過幾經艱辛,書終於在大戰結束之際出版了,那些幾乎演化為人,用兩腳走路,「比其他動物更平等」的能言豬亦成為世紀經典。在世人眼中,奧威爾或許是名成利就了,不過其內心卻完全沒有半點喜悅,因為幾個月前,他妻子艾蓮因急病手術失敗猝逝。之後奧威爾雖然再婚,但一直落落寡歡。另外,奧氏因為長年抽煙,早年在西班牙內戰中又曾受傷,健康一直很差,不過似乎為了能以左翼陣營的過來人經歷,對共產極權作有力控訴與揭露,《動物農莊》之後仍欲罷不能,再嘔心瀝血寫出《1984》這經典,才終於在用盡最後一口氣之後,在1950年1月以四十六歲英年早逝。

特朗普上台之後,中(共)美關係呈現巨變,從最初只是某些白宮官員表露敵意,到後來漸成民主共和兩黨朝野共識,現在似乎已經發展為整個西方的共同立場,像美國國內一直與特某抬槓的民主黨女參議員華倫、眾議院多數黨領袖佩洛西,及本身與特朗普不共戴天的對沖大鱷索羅斯等的「反華」言論近年都有升溫跡象,後者更在達沃斯論壇公開演說中指名道姓,說某國家主席對全人類構成威脅!當下中共的國際關係發展成為兩個敵對意識形態的對壘,這應該是兩年前特朗普剛上任時分析家所始料不及的。

去年白宮官員就曾指摘中國要逼國際航空公司在港澳台的稱謂強加「中國」是「奧威爾式荒謬」(Orwellian nonsense),難道他們早看到今天這些崛起大國、復興民族的領袖,就是奧威爾筆下的拿破崙與雪球的本家?

當年奧威爾選擇以豬為其諷刺對象的模特兒,想深一層其實甚有睿智,人類飼養野生動物作家畜家禽已有過萬年歷史,今天的雞犬與當日的雉鳥或野狼已經無法辨認,你若不是動物學家,絕不會知道美女手抱的玩具貴婦與荒原上對月嚎叫的野狼本是一家,可是豬的野性原本雖有,卻又不太明顯,圈養之後雖然可以長到肥肥白白,一旦逃入野林,不旋踵卻又可以立刻長出獠牙(今天面目猙獰在新界到處跑,惹得尊貴議員要尋覓天敵把牠消滅的野豬幾代之前根本就是離家出走的家豬),而且豬也像蟑螂這些恐龍時代遺留的「活化石」一樣最懂得適者生存,能屈能伸,甚麼都可以果腹充飢(不知道可不可以像某領導人說的連草也吃?),巨大環境氣候落差也可以應付。

其實豬跟人很相似,平庸、懶散、沒有一技之長卻有點小聰明,懂得西瓜靠大邊,膜拜權勢,給壓着的時候和和氣氣,一旦騎在你頭上卻立刻凶相畢露。

幾個月前你跟他打貿易戰還兇巴巴說奉陪到底,今天卻把哈佛畢業的愛將送到你跟前乖乖受教,還把肉麻到毛骨悚然的情書當眾朗讀。

卻原來主席不是小熊,是今年剛屆「本命年」的豬豬。

(注:本欄每周由不同作者執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