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容易，又是新春。我小時住在澳門，農曆新年，習慣隨母親到觀音堂五伯父靈牌前拜祭。最近，我重臨舊地，靈牌卻已無處尋覓。十年人事幾番新，何況五十年。
五伯父去世時，我才七、八歲，但至今還記得他曾在街上買兩個香水蘋果，走到水坑尾古家大屋，叫我和家兄到門前，遞給我們吃。我們目送他消瘦的背影。這種蘋果有淡淡異香，但現在似乎已經絕種，吃不到了。
五伯父死於貧病。他患的是肺癆，當時幾乎是絕症。祖父雖然富有，卻怕被兒子傳染，把他逐出古家大屋；又恨他與一煙花女同居，死時連遺產都不給他一份。
五伯父在世不過四十年左右，葬在氹仔公共墳場，大姑媽在觀音堂給他立了個靈牌，每年新春，都着家母攜我們兩兄弟前去拜祭，通常是搭三輪車，一程五毛錢，沿途爆竹響個不停，滿街碎紅不掃，夾雜一些拆了的紅包：那才是真正的農曆新年景象。有一次，為省三輪車費，祭品焚燒後，母親和我們步行回家。當時微雨初歇，馬路猶濕，我在街上碎紅之中，撿到一柄約四英寸長塑膠玩具斧頭，高興得今天還歷歷在目。那是五伯父給我的新年禮物。
我有三個伯父：一個繼承了祖父大部份遺產，另一個也頗富有，但我只懷念五伯父。我沒捱過他的白眼，還吃過他買的蘋果。望着他患病前緊摟我們兩兄弟拍的照片，我仿佛又聞到淡淡異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