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斷捨離】
回憶的價值、物件的去留，可以如何衡量？年輕人的舊事，不過是指縫間的事，然而當年歲漸長，歲月悠長，回憶如走馬看燈，只能依附舊物寄生。年廿八，人人都說要大掃除、斷捨離，72歲的胡榮森指尖掃過舊物，滑過時空。他從未聽過斷捨離，只知道物件是回憶的憑藉，亦是他與家人的連繫。他說：「這些是我喜歡的垃圾。我喜歡，就繼續儲下去。」
胡榮森小學時已經開始儲郵票，後來他越儲越多，車票、父母遺物、女兒求學時各種各樣的證書准考證，統統要儲。二女兒胡敏儀無奈嘆道：「身為他女兒，我真的不希望他儲那麼多東西。」
「不要把它們扔掉，無謂啦，我都儲這麼多年了。」
「但你始終都要把東西扔掉，難道都不扔嗎？誰會願意幫你保存，或幫我保存？」
「到時再決定吧。」
以上對話，正是父女倆的日常。
2014年，胡敏儀祖母去世，看着爸爸處理祖母遺物，想到自己他朝一日都要面對同樣處境。2018年，她在大館策劃「張三李四收藏展」，讓藝術家與喜歡收藏物品的長者合作，希望了解物件對爸爸的意義。藝術家姚妙麗把胡榮森的藏品分成六個箱子，將之名為《胡家肖像：回憶重拾與重塑》，每個箱子都是胡榮森對每個家人的回憶。
扔掉不捨得 「不是很佔空間」
「我的東西都收進房間，又不是很佔空間。如果遲些地方不夠就當然要扔。」胡榮森帶我們走進他的房間，只見收納箱、抽屜依牆叠起，他把滿室藏品分門別類，標明物件種類。最有歷史的收藏，就是60年前幼稚園考第一的獎狀。他自豪地說：「都算驕傲了。很多人的幼稚園證書連渣都冇，但我至今還保存。」
他還收藏了小學時念誦的《三字經》，「大約是一、二年級，學校教《三字經》，爸爸要求我要熟背，不然會打我。」胡爸爸生前是廣告公司的畫師，1977年去世，胡榮森至今仍收藏爸爸的畫簿和作品。他一邊讚嘆：「他畫的作品（筆觸）真的很幼細。」一邊不捨地說：「他以前養大我們，就是靠這些畫。把它們扔掉我又不捨，我便把它們保留。」
他又打開媽媽用過的抽屜，內裏收藏了媽媽的髮夾、頭箍、眼鏡、指甲鉗，全都用小盒子分類擺放。胡榮森的整潔，或許正是媽媽的遺傳。物品，是他與父母剩下的唯一連繫，亦是他與太太愛情、婚姻的見證。問他們何時結婚，胡榮森幾乎不假思索地答道：「1976年5月2日。」還自豪地說：「我常常記住的。」結婚早年，他每年結婚紀念日都會買一隻戒指給太太，「買了七、八隻，後來老夫老妻，就沒有再送了。」這些戒指現在都由他收藏起來，寫明購買日期。胡太太甜滋滋地笑道：「他幫我收藏比較好。有時我都不知把東西放到哪兒，是他才知道。」
對於胡榮森的收藏癖好，胡太太從沒有微言。她說：「我都由得他，這是他的嗜好。他年年都買港鐵紀念票，我今天才幫他買了套回來。」她憶述女兒求學時，胡榮森喜歡收藏女兒的手冊和車票，「回想也覺不錯，現在看看女兒幼稚園的樣子。」十多年前胡榮森退休，東西越儲越多，花了不少時間把女兒搬家後遺留的雜物化為珍藏。胡太太說：「有時他有空，在房間找藏品看。這樣也好，他有一些事做，不會說悶。」
儲物留回憶 過去承載未來
兩老相愛相守43年，問胡榮森，太太送贈他的物品中，有甚麼是最珍貴的？他一臉自豪地說：「兩個女囉，就是最珍貴的。」
然而歲月是神偷，兩個女兒早已長大搬離老家。胡敏儀遺傳了爺爺的藝術細胞，是屯門藝文空間清山塾的創辦人，亦是策展人。看着爸爸收藏有關她的物品，她望而興嘆：「有的都……挺有趣的。」指的是各種各樣的證書、准考證、回條、求學時的空白記事簿、實習完結時同事送贈的賀卡……芸芸藏品中，令她最驚訝的是爸爸保留了她小時候的手錶。可貴源於回憶，亦源於愛，「 因為爸爸以前是賣錶的，對我來說手錶就等於爸爸。我記得一年級忘記了是考第幾，收到爸爸的第一份禮物正正是手錶。」但她亦不忘強調：「不過東西實在是太多了。」她回顧「張三李四」收藏展的起點源於祖母去世，「現在回看，我都未解決到當初的疑問。他朝我要處理這些物品時，我要怎麼辦呢？」
歲月被指針分成兩半，胡榮森收集物品，同時是在收藏回憶，而在胡敏儀眼中，物件的價值在於過去，亦在於未來，「對他來說，物件可能是過去的事情，與別人關係和回憶。但我覺得物品不只承載了這些意義，可能亦正正開啟我和他未來的故事。」
記者：譚舒雅 攝影：周芝瑩
部份圖片由胡敏儀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