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riteHouse裏的人】人人心裏有本小說 - 冼麗婷

【WriteHouse裏的人】人人心裏有本小說 - 冼麗婷

【WriteHouse裏的人】
甚麼人,甚麼事,值得寫成書?有次想不出寫甚麼短文,朋友嘗試出題:「我心深處」。我說,別儍了。很多人都感覺自己的心事可以寫成小說。最近見一位前受訪者,十二年前,他邀請我為他執筆寫書。當時到他位於九龍老牌中產住宅訪談最少十次,按他所定結構,記錄一生事業、創業歷程,目標是給同行看的。可是,在尾聲時候,雙方一直沒有再聯絡,出書無疾而終。

十二年後,他說執拾東西時,無意中發現我的卡片,來電說要給我發稿費。

退休商人朋友遺願 筆錄忘年戀

「吓,我沒有寫好,不能要稿費,我們出來飲杯茶,做朋友好了。」我向他道歉,當時工作太忙,記錄了基本內容,沒有完成書稿。他也告訴我,當時有小病,所以沒有再找我。我一直認為,出一本書,不是簡單的事情。結果,約五年前,他擅寫愛情小說的女兒為父親完書,是口述筆錄式的記錄。最近受訪者跟我見面,大家都交換了自己出版的書籍,他對印刷及出版很在行,大家談得暢快。這些年,我不時會想起他五十七歲創業成功的故事。

「我一直記着你的例子,所以,現在羅致光說六十歲是中年,對你來說可能是真的。」在酒店咖啡室,我跟他開玩笑。他現時的年紀,已經是全退享清福,寧願用兩元車資坐巴士地鐵周圍去。

「講笑!這杯咖啡肯定請你的。」這一趟,完了自己的書,他又帶來已故朋友的未寫故事。朋友是個商人,患病臨終前,想把自己五十多歲時與一個二十歲年輕內地女子在澳門交往的故事寫下來。受訪者說,女兒這次不肯代筆,還叫父親不要煩她。而他,放不下朋友遺願,於是又想起我。我笑了,感覺男人要白字黑字記下一段情,是比較罕有。不是經常聽人說不要得罪女作家嗎?因為女人甚麼都敢寫出來。我問受訪者:「太太對你做這件事情怎看?」他沒回答。「那你認為做這件事情的意義是甚麼?」「了朋友遺願。」這一句答得很誠實。

「他們不是這麼簡單的。」

「所有人都覺得自己的愛情不簡單。」地點、人物、橋段,都不會受港女歡迎。商人留五十萬給那個已婚女人的決定,身故後,有人替他執行了。女人最後在他靈堂出現,說是代爸爸來致意。

「沒有陽光的愛情」 人心都是變

用五十萬留情義,了心債,這可能是商人的想法。但我也猜想,他是不是不想白白付出五十萬,加一本書,證明那段交往獨一無二,死後留情,五十萬與一段情,頓時就變得很有意思了。想替他執行遺願的這位受訪者,在故友生前,還替他想好書名:「沒有陽光的愛情」。父女戀在十年內斷續交往,每次在內地酒店見面,還說女方千辛萬苦才能到來。如果讓我再說下去,會忍不住露出很深的偏見。較為好心的想法是,我未聽故事細節,或許,它也能像Orhan Pamuk寫的《The Museum of Innocence》,把愛情與社會階層關係,解剖得詩怨纏綿。

感情,是人類最深奧的東西。土耳其諾貝爾文學獎得主Pamuk筆下秘密戀人,二十歲不到,純真美麗,剛考大學,在時裝小店兼職售貨員,跟三十多歲的年青才俊拼出火花一樣的交往。才俊有未婚妻,一樣美麗動人,而且是有智慧有知識的千金小姐。生活上,大多數人都很理性的。但心裏面,赤裸難明,不受控制。後來,年輕女子情傷消失,才俊此才發覺無法欺騙自己的心,最終也跟未婚妻分開,令家人很失望。有趣是,他的父親,也幽怨地把自己多年前一位秘密戀人的相片讓兒子看了,原來,上一代也有一生未還的遺憾與心債。千世萬世,人心都是變。只有文學,能誠實把人裏裏外外解構。

可歌可泣故事題材 越來越易見

受訪者說他朋友的經歷是小說好題材,如果我寫下,不會跟我分一毫子版稅。聽到這裏,你認為我可以怎樣反應?這陣子,聽過寫書的意念及計劃不下三次。說到稿酬,卻好像沒有行規,大家也沒有用合符正常工作收入水平支付專業文字的概念。可是,認為有可歌可泣故事的人,卻好像越來越容易遇見。

我坦白友善向受訪者表達我認為寫書所需的一切條件,大家盡興喝完咖啡。當年聽創業故事時,他搞教育的太太偶然也坐在旁邊。今天,他依然對我說:「我一生最大的成就,是娶了這位太太。而且,我一直對得起她。」我又笑了,「所以,你不用寫小說。」

作家:冼麗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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