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風裏 - 鍾耀華

在風裏 - 鍾耀華

如果能夠談笑風生,漫淡任意飛,如春風拂撫又不着斧鑿痕跡?如果這樣太過輕柔不着地?如果每次總有個想像的模型而為,其實於自己無益,精神長期緊張,少了輕盈,或許都不是好事。至少是對自己來說,要能夠順着心走。我讀別人寫的文章時,總會覺得別人為甚麼可以寫到某一個狀態,思想為甚麼可以走到某一個形態,然後就也會覺得自己為甚麼不。始終少不免這樣,每每就壓下了自己。何必比較。

我記得讀小學時,每到音樂課,我們也要排隊,從忘記了位於幾樓的課室走到地下的音樂室上課。隊伍是一條,從矮到高排,前面是女生,然後才是男生,老師在隊頭帶領。我那個時候個子比較小,所以排到男生隊伍的前排,也就是整條隊伍的中段,按理在前頭的老師不太會注意到我。那陣子我忘了自己在哪裏看過Michael Jackson的歌舞表演片段,感覺很深,也很享受。自己從來沒有學習過舞蹈,也無接觸過,不過看到他的表演身體就會想動,於是在上學的時候腦裏會想起Michael Jackson的表演影像,耳邊會泛起他的聲線與音樂,身體不知不覺就想動起來,但由於是在學校裏,似乎總要按捺自己。也不知怎的,可能是壓抑太久,那次排隊到音樂室期間,身體就真跳起來,其實都是很生硬,又想模仿但身體又不靈光的那種彆扭,有些同學看在眼內,也沒太大反應,但那次老師居然留意到我。那個老師是位也算慈祥的中年女士,一直都算照顧及喜歡我,她看到我的舞動後,在整班同學面前大喊:「鍾耀華你在做甚麼,跳甚麼,你以為自己是Michael Jackson嗎?」然後在忍笑。這樣一來,整條隊伍的同學都向我望過來。前排的女生,和後排的男生。我壓力好大,好尷尬,臉也通紅,燙得發滾,覺得自己好醜。本來那些看到我舞動而沒甚反應的同學,也慢慢大笑起來。從此以後,我就不敢動自己的身體,不敢,也不願意,也不想舞動自己的身體。每次身體想動,我都覺得好奇怪,有種無形的壓力,往往都會把身體裏那些想活動的能量硬生生壓下去,直到那些想動的身體一動不動。於是我無法理解甚麼是節拍,甚麼是節奏,對那些滿有能量總是手舞足蹈的身體,總會有種無形的抗拒感。

我帶過一位朋友到過南生圍,那次風吹草動,我們走小路,去到一個遠離大路的破敗石室,他居然說好舒服,然後舞動起來,閉上眼,和風在一起擺,和鳥一起飛,融入了整個環境,那已殘年的石屋,居然好像活過來了,有了自己的氣魄。那日天灰茫茫,我呆站原地,就這樣望得出神,好羨慕,忽然那莫名的奇怪感覺又出來,硬是把自己從那種感覺抽出來,再次把自己成為周遭的外在物。類似的感覺到現在亦未止息,反覆冒出。我想跳躍,也想翱翔,不想有軌跡。這種無名的煞停狀態,像病毒慢慢感染到生命的其他部份,我對那些充滿能量會跳會叫的文字,老是有種不安感,也老是希望自己寫的文字安安端端,企企理理,就算有某種情緒在裏頭,也總會在最後要傾瀉而出之前就被我強行勒住,不得逾越某個想像正常的界線,不得成狂。可我卻又掙扎其中。

其實人有千萬種人,身體裏也總有千萬個自己,無論多平凡的軀體,總有自己的哭泣。無論你寫成怎樣,你就是你,而你也不就僅僅是你所認識的你,是甚麼也好。有人說我們要知道自己的定位,才可以走下去,可是如果連自己可以是甚麼都未試過,又怎樣走下去呢?我們可以靜,可以動,可以是光,可以是影,可以是常亦是可以是狂,也可以甚麼都有一點,如果沒有動又怎知靜,如果沒有影又何來知道光,如果平常即為狂?如果人可以簡單點活着,可以順着自己的動勢而生,那就沒有那麼多不當而成之惡。如果可以這樣,我或者就知道甚麼是享受,感受生命最原始的節拍躍動,重生又死滅。如果找到享受而又值得為之奮鬥的事,那就足夠了吧,頭腦聰明不聰明,是否比誰更好又更差,在世間有甚麼位置,又有甚麼所謂,能夠心滿意足走下去就走下去吧,笑容永遠是最好的證明。想要跟自己說,不要做個拘束的人,我是怎樣的生成,有我的無辦法,明白了這個形態的自己,了解到現實的限制後,剩下來就是生長的空間,生成怎樣都好。被逆來干擾的生命,都有生命的美,都可以繁茂生長,沒有人值得被指點說三道四。順着自己的心,我想總會找到自己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