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小姐，豈常人哉？標奇立異，與眾不同。一般舞廳，如新加美，富士，客人多約小姐在外面吃飯、跳舞。歡娛終，握手別，予以五百，乾淨利落，皆大歡喜。可要顯身份，杜老誌紅小姐作興叫客人帶進帶出。所謂帶進帶出，就是茶舞帶入場，晚舞帶出街，除付場上費用，還得塞一張陀背佬（500元）。央大客帶進場，用意是先向其他姊妹示威，套句上海話，就是「別苗頭」。我的大阿姐丁芝，就曾試過一個星期六天（星期天休息），都由不同的客人帶她進場。六個客人，全是在社會上有頭有臉的名譽人，地產商、珠寶商、股票商……如何能不掀起全場哄動？丁芝順理成章成為「杜老誌」紅星中的紅星。每年一度的舞廳週年紀念，是一眾紅星最着緊看重的大日子。這一天，場子選「金牌」小姐，一旦獲金牌小姐頭銜，差不多就是今年度舞國皇后。誰不想做「皇后」？你想，我想，她想！（嘿！咱們可有好戲瞧！）可要做皇后，真不容易哪！眾紅星扭盡六壬，各展奇謀，要壓低平日對手，把她踩在本小姐十根塗上蔻丹的玉趾底下。首先，紅星要拉恩客捧場──買票。票越買得多，做皇后的機會越大。於是放下平日身段、架子，電話一通通掛到恩客辦事處。「陳老細呀，嗰晚早啲上來！我等你喔──」「張大哥，儂你一定要來，儂弗來，小阿妹嘸末面子咯！」鶯聲嚦嚦，細語喁喁，迷湯一灌，色授魂與，忙不迭回以「識做識做」，「曉得曉得」。六十年代末的某一年，「杜老誌」選金牌小姐，那夜，我偕堂兄攀着紗廠幫的畢老闆，在場湊鬧猛。全場紅小姐都帶了大客捧場，他們爭相買票捧心儀已久的小姐。姚先生捧丁芝，一百票！陸先生捧杏桃，二百票！馬先生捧石玲二百五十票！蘇先生落江濤三百票，陳先生鵠泰來久，送四百票！小姐爭，恩客鬥，好看好看！一票大約是五元，四百票就是二千元，那年頭，打工仔月薪不外三五百元，不算少了。至於要當金牌小姐，沒一兩千票，甭要想。至於要做金牌中的金牌小姐（即皇后），嘿！沒一萬票，沒門！一萬票，鐵價五萬，相等當年洋樓一幢，厲害不？
小姐為爭面子，此時會對客人刻意奉承，蛇腰扭，媚眼拋，勾肩搭背，送上香吻。恩客飄飄然，鈔票一張張飛走。平日難親香澤的客人，只要這天夜裏，出手疏爽，隨時都有機會作問津漁郎。（這也不一定，有個大塊頭客人，買了江濤五千票，仍然怏怏然獨歸。）一到中夜，場內燈光轉暗，樂台上鼓聲雷鳴，司儀宣佈金牌皇后揭曉。小姐冷汗淋漓，心中怵怵：（千輸萬輸，弗要輸畢格隻小狐狸！）小狐狸者，即便是競爭對手。燈光亮，照在哪張枱子上，枱上坐着的小姐，便是皇后，一見並非小狐狸，心中舒坦，敗亦欣然。（也非人人看得開，酒后石玲慘敗，心有不忿。她對我說：細佬！我輸俾泰來、丁芝、江濤，無話講，衰俾個八婆，我唔抵得。連進一支半拔蘭地，醉卧街頭。蓬頭哭臉，連呼帶喊，吵呀吵，不肯回家。醉酒的女人，真難看！）那年的皇后並不美艷，只是她其中一位恩客出手兩萬票，計十萬大元，方能艷壓群芳，爭得殊榮，由是可知，金牌皇后往往不是平日場中天皇巨星，只要手握「有食力」恩客，烏鴉也可變凰。金牌皇后由恩客攙扶着，兩邊男女大班喝道開路，坐進電梯，直放樓下，登上平治名車，絕塵而去。吃不到葡萄的客人，惟有搥胸頓足，暗怨自己出手不夠闊，沒得美人，良夜虛度。算了吧！咱們九記宵夜，鵝片，雞腸，伴以杜康，足可解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