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riteHouse裏的人】訪問名人的困惑 - 冼麗婷

【WriteHouse裏的人】訪問名人的困惑 - 冼麗婷

【WriteHouse裏的人】
花季以前,又是風雪天。一年容易,不是現在才知道,其實,天天都知道。

近日致電余英時教授問好,想預祝他生日安康。他笑着禮貌回謝,但原來,他的生日是在陰曆正月二十二。而且他從來不慶祝生日,因為,母親是在他出生時候不幸去世的。

《余英時回憶錄》裏刊有余教授母親張韻清秀麗端莊的照片。「因為我的母親是生我就死了,我怎麼過(慶祝),我慶祝母親死?不過謝謝大家的好意就是。」淡泊的學者,知道甚麼重要,甚麼不重要。他從來沒有慶祝生日的習慣,但明白不是人人知道原因,也不介意重提母親在生他時要動手術,「出生時候開刀,沒有活過來。」他不知道母親是他出生當天還是較後離世,「我自己不記得(知道),別人說,我哪裏知道。」

余英時從來不慶生

他說,中國人不看生日很重要,都在四十、五十歲以後才會慶祝,而他小時候,是沒有人跟他過生日的,但現在美國的小孩都很重視過生日。談到早陣子劉霞與余杰夫婦來他家探訪,「見了一面,就來看我一下,沒有坐一個鐘就走了,沒甚麼深談。」

身邊不少「讀書人」,談起余教授總是很尊敬的。去年因為金耀基校長一通電話,我才有機會到普林斯頓訪問余英時。在香港機場,見到劉大狀穿着閃亮布衣,當然,他不是來送機,是來送書。惜卷多年,他希望得到尊敬的余英時先生紙上簽名。看他的樣子,一副患得患失,恨不得自己也能登機。原因是為了一個神級大師,而我只是個「神婆」,溝通的媒界,也樂意為他捧書簽名,這是有道理的,若不是他借了好幾本合用的書給我,訪問真不知道該如何入手。 他完全知道一個門外讀者、記者需要甚麼,以及那幾冊讀本會有用。就是余先生寫的「猶記風吹水上鱗」,經他一念出口,我便立刻記着這優雅感覺。

其實,有朋友問我訪問名人有沒有困惑。當然有,受訪者的重量,訪問前壓得喘不過氣,訪問後,還像是有無盡負擔,總是認為做不好,寫不好,心裏追悔。這種感覺,有時無分是不是名人。不過,到了訪問時候,好好醜醜,就像一台戲,踏上台板,得努力說話走位,有多少功架用多少,用心,有時候,總會有意想不到的回應。

四小時訪問後即睡着

記得去年訪問前一晚,還未習慣紐約時差,半夜醒來,只得努力「刨」好天書,還有當時刊在雜誌還未成書的回憶錄部份內容。慢慢的看,慢慢整理問題。紅棗圓肉水都冰了,睡了一會,不入神,近六時以前,身體是很累了,只是,腦袋像吃了咖啡因,亢奮的感覺抵抗着沉重的身軀,真的裏外不是人,只能早早起來準備。

至四個小時訪問後離開余家,問教授累不累,他說:「還可以。」余師母笑着說:「這表示他累了。」走時,天色已黑,離開余宅森林小區,十分鐘車程到達普林斯頓大學區內的意大利餐廳,一坐下來,我已經不能說話,讓攝影師阿棟與好友Phoebe聊天。喝好湯,用好餐,垂直坐立的我,已經控制不了一雙眼皮,在冰凍日子的室內暖氣下,我坐着睡了,無聲無息的。

往後,可憐的阿棟,還要送我們回去紐約Forest Hills。只知道,我們很快便丟下他一個人負責長途駕駛,在長途路程期間,一個顛簸,我醒了,一個顛簸,我睡了。一回一回的睜眼,撐不下去,又合上眼。但記者的腦袋,依然天性地在短時間攫取難得一見的迷人紐約夜色,一幅一幅,黑夜中,燈泡圍出高速公路上的偉大橋樑。回到朋友那棟漂亮的大廈前,眼睛又自自然然打開了。

總不令人為難的夫婦

近日看《余英時回憶錄》,讓我感覺值得細味思考的是,余教授在書中提到在香港五十年代已有的「第三勢力」的發展,包括銷量曾達二萬份的《中國學生周報》(1952-1974) ,啟發一代又一代青年人的人文及普世價值觀,他並把以往和今天作了一個聯想:「我由此而進一步的大膽推想,今天香港青年學生之普遍追求民主、自由、人權等等普世價值,因而激起了舉世震驚的『雨傘』運動,其最早的種子也許正是從《中國學生周報》輾轉傳播而來。」

我想,種子是埋藏於人心的,有怎樣的上一代,便有怎樣的下一代。我聽過不少前輩喜歡看《中國學生周報》,周永康的父親也是其中讀者。它並非一份政治報刊,但人文思想,卻是一個文明社會成長的養份。

見人, 看字,或是聽聲,往往有無限啟發,當記者,經常讓自己活得很不一樣。

「見到小鹿就想起你,啊,可惜,你不在這裏。」余師母在電話跟我說。

「是嗎?」

「因為你喜歡小鹿嘛。」余英時太太有智慧、 有主見,幽默好玩的性格,總令人心裏暖和。在大師面前,無論怎樣,也會感覺自己做不好。只是,夫婦兩人,總不令人為難,這也是訪問著名學者其中深刻感受。

作家:冼麗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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