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riteHouse裏的人】
第一次到監獄採訪是在菲律賓馬尼拉。
那是九一年底。旅遊領隊區永祥帶隊入境馬尼拉時,在行李中被搜出毒品。其中重點是,他當時經驗尚淺,為一眾同行馬來西亞團員的行李,一併做清關手續,結果他與香港團友黃銓明均被指控行李藏有毒品冰。香港旅遊業瞬即組成營救小組,與菲律賓方面溝通後,兩人獲安排見香港傳媒,講述經過,希望得到外界了解及關注。
當時我只有一年記者經歷,獲派此差事,心裏是有點意外。記憶中,馬尼拉採訪兩至三天後,一眾記者行家,在離開前特別再到監獄探望區永祥及黃銓明。這一趟,真真實實看到兩個人活在鐵窗世界。菲律賓監獄潛規則,不用多說,在明在暗,都要小心處理。
初出茅廬的報道 被改得面目全非
證據上,有理由相信兩人是冤枉的。第一次接觸失去自由的人,當時候的區永祥,在陌生穢亂的菲律賓拘留所裏,與表達能力不太高的黃銓明一起囚禁,心情可以想像。雖然他表現得不特別沮喪,但談到審訊日子遙遙無期,有女行家禁不住流下眼淚。初出道的我,個性比較怯懦,但跟性格隨和的行家記者在一起,我是有機會問了區永祥一些簡單的問題。例如,感覺難受嗎?還可以支持嗎?他有想像不到的平和,還叫大家不用擔心。主觀感覺,那不是因為他能管控情緒,而是,他天性善良,總是以別人考慮為先。
探監後的晚上,我和一位行家,也是一起唸新聞的同學,一起在酒店房間努力寫稿。遠赴馬尼拉,親身接觸監獄裏的香港人,應該怎樣把他們的情況描述呢?我還是相信,把親身看到、聽到的、 想到的,像畫畫一樣素描出來,例如,區永祥在囚倉鐵枝後的表情,怎樣回答問題,他轉身離開一刻是怎樣的,一一縷述。只要加一點來龍去脈,以及一些具體法律觀點陳述,就是很動人的內容了。完稿後,我跟同是初出茅廬的同學分享寫法,她很震驚,認為這是很不錯的表達方式。
訊息以外動人心 是新聞珍貴之處
可是,稿子傳到報館,卻被改得面目全非,認為不應該這樣去報道新聞。老實說,當時我第一個反應是有點慚愧,認為是添了人家麻煩。在心底,卻是疑惑又不同意。如果那不是新聞,最少可以是一篇特寫。可是,無論如何,我是沒有反對的話語權。
現在說起來,稿件當然煙消雲散了,或許,我寫得鬼五馬六不自知。舊事重提,重點不是申訴是討論。新聞傳送,除了硬消息,還有極具價值的故事內容。那不是關於記者個人喜好,而是讀者喜好。不是顧及記者感受,而是讀者的感受。那是一個設身處地的感覺,如果人沒有替人着想,感受人的感覺,那麼面對面說話,只是為了找出準確的第一手資料或答案,那也是對的,不過,在訊息以外,能打動人心,傳輸人與人的思想感情,這是新聞珍貴之處,也是記者其中角色。這二十多年來,新聞行業日益着重人性化、雜誌式報道,說得出,做不做到,就是記者的觸覺、感覺加理性判斷了。
當記者,面對別人真實困境,如果願意協助,非要了解、處理、尋找事實真相不可。菲律賓之行,帶着問號與難過離開,還會想,案情可以怎樣發展下去?如果毫無感覺,我想,還要留在行裏的原因是甚麼?若果能對自己誠實,那就是記者最大的心靈訓練。
在漫長的新聞歲月裏,區、黃二人九六年從被囚終身到獲判無罪,那是經過很多人背後襄助的。當時我因為準備讀書,並非在職記者,但心與眼,還是閃爍着新聞人快速的電流。幾年後,我曾經致電區永祥的哥哥區永佳,他花費很多時間跟我詳談,但始終想保護弟弟不要在傳媒中曝光。記憶中,區哥哥是金飾技師,人品跟弟弟一樣和善。
再四人被判終身 傳媒細看判決書
今天,四名被控在船上製毒的香港人,也剛被判囚終身,近日看到有電視傳媒慢慢一點一點細看厚厚的判決書內容,找出疑點,針對性追問,心生感謝。這不是我們應有之義嗎?若果四人真被屈,可以想像,獄裏獄外,四個家庭是受着何等折磨。
無端異鄉被囚,幾多個花好月圓的節日,區永祥家人都以為他有機會被釋放,結果,一次又一次失望。樣子溫文平和的青年,是這樣守難過的日子,「我每天都唸經,我希望跟心中的神說,希望祂能夠幫助我。」
作家:冼麗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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