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戊戌年快過了才敢說，這一年從一開始，就讓人憂國憂民憂心忡忡的，三月人大修改憲法，取消國家主席任期限制，近三千票贊成，只有兩個人反對，三個人棄權。好像都安排好了，只有二、三人不同意的新戊戌變法，不可能引發另一個「戊戌政變」的，但這事太倒行逆施，擾攘得讓人鬧心。也是三月，李敖逝世，重讀了他的《北京法源寺》。他寫康有為：「在人們只關心朝廷的時候，康有為關心到中國；在人們只關心中國的時候，他又關心到世界。他總是朝前去了，可是人們還回首朝背後指點他，他覺得好孤立。」
南海康有為這樣的先知沒來香港，經過戊戌一年，我們已不知未來，不知明天，活在的現在，好像只用一年香港一下子被融入了一國。一年到頭荒唐事一件接一件，搖頭嘆息，無可奈何。差不多快過年的時候，看到大陸向台灣喊話，九二共識就是一國兩制，一國兩制統一中國，大夢驚醒，原來我們的一國兩制已成為典範，足以向台灣人民推廣了。以一國兩制始，必以一國一制終；以共和始，必以共產終。我手捻念珠，口念大悲，似是遺老王國維式的夢囈。
世事勢如破竹，大的實非人力可為，很多時候我們能做的，只是說說周圍的人談談身邊的事而已。記得辛亥革命九十週年時，余英時先生在《二十一世紀》撰文，說戊戌變法一失敗，江浙士人當即痛罵起康有為梁啓超來。王國維在當時也是熱心支持政治改革的人，雖然他並不贊成康梁譚嗣同的變法，但當他聽到許多人一夜之間態度劇變，視康梁為罪魁禍首，深感氣憤難平。余先生這句話說得像魯迅說的：「中國所謂人心、所謂輿論，往往隨形勢而轉，其不可恃如此。」
人臉醜態百出，人心不可恃，幸好還有書可以一讀。躲進小樓翻翻舊書，戊戌年找出此前從柘園收回來的幾本新文學版本，愈看愈可愛，魯迅知堂老人朱湘的最好看。幸好來得及的是，年中的時候，集齊了文星版余光中，託台北葉君重兄專門跑了一趟高雄。七月十四日蒙余先生每本落款題簽。余先生寫字，一筆一劃挺拔有力，轉眼之間，而今已成絕筆。今年來不及的是，龔敏他們本來為賀饒宗頤先生百歲壽辰，雕版重印了《睎周集》，《睎周集》彌為珍惜，正如羅忼烈先生以前說的：「名媛張充和女史以小楷錄之。詞既雄拔，字復秀潤，號稱雙絕。」我提早預訂編號第二紅藍黑三色一套，託姚兄帶上，祈請饒公題簽誌念，未料途中傳來饒公駕鶴仙遊去了。
人生無常，心無罣礙。去年年底，章詒和來香港看白先勇的《牡丹亭》，在留言冊上寫的則是「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都好，在此祝願己亥百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