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年代末第一次讀《傾城之戀》,男女主角築愛巢的那條街印成「巴而頓道」,當然是因為台灣皇冠出版社的校對不熟悉香港地理,「丙」「而」字形相似,沒有校出來。記憶中,最早的上海初版已經執錯字,生米煮成熟飯,就算往後改正也來不及了,粗心大意的抄襲貓闊佬懶理,一錯再錯錯到底,直到近年,某些大陸網站大模大樣剪貼張愛玲,便懵然不察繼續「巴而頓」。我八三年才正式認識香港,不折不扣的外來插班生,本來大有資格加入錯的行列,不虞有詐「而」到海枯石爛,幸好寄居在朱同志置富花園的家,出入常常經過香港大學,瞻天望地周圍贒的好處數之不盡,很快就發現應該和Babington發生關係的是「丙」。朱同志交遊廣闊,周末尤其高朋滿座,有幾個搞音樂戲劇的波希米亞文青住在巴丙頓道,不久之後其中一位當律師的潘先生外遊,我興高采烈報名「坐屋」,自此厚着臉皮自稱和白流蘇范柳原做過鄰居。
在大館巧遇摩登亂世佳人的晚上,手機傳來潘先生死訊,驚愕得說不出話來。我第一本書《採花賊的地圖》,是他一手促成的,罔顧初出茅廬的寫手無德無才,不但出錢而且出力,完全是雪中送炭的君子。原本就見面不密,移居巴黎後幾乎斷絕音訊,偶爾和紐約的K提起,大家都聳聳肩說沒有消息。《採花賊》出內地版的時候,打電話徵求同意,他說版權歸作者所有,我歡天喜地收線,書出了也不記得送他一冊。再後來,牛津印修訂版,乾脆連電話都沒有打,一個人可以無禮到這種程度,慚愧啊慚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