觀光客 - 楊靜

觀光客 - 楊靜

兩個星期,他在這個小小的奇異國度只流連了兩個星期。但發生的一切已經足夠在腦中演繹一整套劇集,結尾是悲情的,當然。

初時,他以為這不過是又一次旅程中的艷遇。走的地方多了,在他鄉他反倒更有自信,常常有更為老練的男子上前搭訕。他矜持,但暗爽,在乎每一個被人讚美的小細節,回到家去,午夜夢迴想起來忍不住甜甜笑。但他總是謹慎小心,還不到擦槍走火那刻早已全身而退。在異鄉,拒絕人也不會傷害感情,畢竟時間到了就會走,何苦承諾太多。

但這次不同,那精瘦而硬氣的男子,偏有秀氣的名,俊生。俊生只一兩天就攻入他的心。這世上從沒人對他那樣關切入微,那樣春風化雨般溫柔。這是他淪陷的第一關。而俊生又有那麼不幸的身世,厄運一輪一輪來,似乎所有倒楣都被俊生趕上。他聽得心痛,手就伸出去攥住俊生,對方靦腆極了,抽回手去自嘲:「我是做粗活的手,好醜。」這是他失守的第二關。

其實也沒那麼多關卡,很快他們互訴所有秘密,繾綣廝磨,想盡方法讓彼此開懷。然後時間到了。臨走時,他給俊生一點錢,不很多,也不是打發人那種少。俊生怎樣也不收,他堅持來日方長,慢慢還。

回到家他又墮入最平淡的人生,喝咖啡或奶茶,寫字樓裏的冷氣已在吹熱風,舒適的絕望的無聊。他躺在三千針床單上,滿腦都是俊生短糙的手,黝黑臉上稍縱即逝的笑。他撥通越洋電話。講幾句,俊生提起最近難事,末了艱難啟齒:「可否再借些錢給我呢?」

他忽像被人打了臉,互覺害怕一切都與喜好無關,自己只是水魚被人宰了還不自知。他想問,又不知問有何用,終究都是不可知了。俊生是聰明的,說:「不應問你這樣的事,別怕,我應付得來。」斷了電話,他又被想像俘虜,腦中的俊生在那不幸的世界裏下沉,而他在水邊,把淋濕的腳又收回岸上,不敢進,又羞於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