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遊四海」、「遊戲人間」這類成語,多見於古書或武俠小說,但用以形容黃牧先生,倒也適合不過。他自1990年退休後,即「專心玩樂」,已玩了近三十年仍毫無倦意,十多年來,一年之中竟有九個月都在世界各地旅遊,身體力行地實現他的「人生倒數哲學」。這個月內,碰巧他有兩次於多倫多過境,順道短留,便多了親炙聆教的機會。
黃牧玩得多,基本上甚麼都玩,連開私房菜館也是他的玩意之一;但玩物而不喪志,他玩得精專,也玩得精明。提起他的大名,首先令人想起的,當然是古典音樂。我這一代在香港學聽古典音樂的,無不拜讀過他的賞樂文字。八九十年代,資訊遠不如現今發達,黃牧介紹的古典音樂大師、推薦的新舊錄音影碟、評彈的現場演出,對學人來說,影響極為深遠;到現今資訊唾手可得,更覺其音樂文章的難能可貴,因為如今一些所謂「樂評」,不過是把互聯網資料堆砌,而黃牧卻是親身現場聆聽,聽的都是第一流的大師。即使讀者未必認同他的口味,但讀來總比東抄西襲的資料文字有趣。
除音樂外,他玩的還有古董錶、古董筆、紅酒、旅遊、投資、美食等,都以「古鎮煌」為筆名發表這方面的導賞文字,讀者甚眾。幾年前他興之所至,在內地開了幾家私房菜館,裝修講究,裏面放上數千古典黑膠唱片,供來客選聽,且把珍藏的古董筆和錶都陳列櫥窗,門口有巨型的鋼琴家荷洛維茲照片迎賓。網上讀到的食評,都讚不絕口。可惜租金昂貴、曲高和寡,但對黃牧來說,也沒什麼可惜,玩過就算。近年的玩意,則是芭蕾。他竟有能耐於兩年間「進行了大約環球近三周的行程」,專程看芭蕾舞,足跡遍及俄羅斯、美國、歐洲、日本等,並把他觀看芭蕾的評論和心得寫成一部《芭蕾裙下》,去年出版。
玩樂以外,他的職場經驗一樣「琳琅滿目」。若有一份工作履歷,當中列出英國BBC中文部翻譯、大通銀行副總裁、船王包玉剛私人助理等風馬牛不相及的崗位,以至賽馬會與中文大學兩所性質南轅北轍的機構,肯定會令人懷疑是否惡搞出來。但黃牧的敏銳觸覺、長袖善舞,以及於文字和公關的深厚功力、廣闊深植的人際脈絡,令他從容遊走於這些要職之餘,尚有餘暇讓他「嘆世界」。九十年代走進書局,往往見到書架上兩三排的書都是他的作品,內容從投資、消費、人生哲學,到經濟、食經、旅遊都有。寫此稿時拿起他的《古鎮煌嘆世界》,讀到自序云「我也想能真真正正的『嘆世界』,不幸的是我仍然要寫稿!每周工作一天半到兩天,但沒有『老闆和鬧鐘的威脅』,我也不應當有太多的怨言了。有趣的是,以前我上班的時候,反而有更多寫稿的時間。任何上班族必有空閒的時間(否則我建議閣下辭工),我開始寫稿是為了『填』這些時間」,實在忍俊不禁,也慨嘆實在沒多少人有他的幸運,可以長期擁有那樣的工作環境,寫下如此「豪言」。
我與黃牧第一次見面,剛為十年前的十二月。相約會面的地方,是金鐘太古廣場內的Hong Kong Records。轉眼十年,喜見黃牧依然精神矍鑠,天南地北無所不談。無論是超凡的藝術情操,還是如訂購機票酒店等日常瑣事,他總有令人折服的心得。聖誕當天邀與飯局的,還有創辦多倫多馬勒協會的R、有「蕭練帝」之稱的蕭邦練習曲專家Y、資深鋼琴老師G,以及歌劇專家V,都是我們這幾年間認識的朋友,話題自然也離不開音樂。黃牧記憶極佳,幾十年前的音樂會細節,哪裏彈錯一個音、哪一場柏林愛樂的法國號吹不出聲來,都隨時娓娓道來,談得妙趣橫生,人如其文,風趣生鬼。大概黃牧從未寫過出來的,是他一次於柯芬園(Covent Garden)聽歌劇,中場休息期間於廁所小解時,赫然發現站在隔鄰的竟是鋼琴大師歷赫特(Sviatoslav Richter)!如此場面,自然不好意思跟他握手請他簽名什麼的。但這令我想起幾年前九把刀興奮直播他於金馬獎會場廁間巧遇劉德華,相比之下,可謂小巫見大巫矣。
「黃金時代」的香港,出過不少傳奇的風流人物,黃牧當為其中之一。細想他們的傳奇,都來自廣闊的世界觀、深厚的人文素養、活潑的思維、自由發揮的創意空間。如今香港,是否仍有這種締造傳奇的環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