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riteHouse裏的人】《傘上:遍地開花》 法庭裏的香港電影 - 冼麗婷

【WriteHouse裏的人】《傘上:遍地開花》 法庭裏的香港電影 - 冼麗婷

【WriteHouse裏的人】
如果你看《傘上:遍地開花》這部片子流淚,可能是因為它真實無添加得令你感動?「社區公民約章」近日安排的播影,每場登記都額滿。不知道還要有幾多場,才能滿足人心。

在第一把雨傘出現前,那個被擠在最前頭的警察,頂着大叫「撤退」的學生,擠出扭曲臉容,高呼:「唔好再噴嘢。」明顯,他與後面的同僚相比,是兩副臉容。然後,旁邊也有一位臉容扭曲了的男生,打開了第一把傘,很快,後面的人,也開了傘,雨傘,一把一把在無雨黑夜撐起來。

這是雨傘運動的序幕?一切問號,都由真實紀錄開始,那是因為我們沒有無動於衷。從六四到今天,香港人在成長。這一次,沒有生沒有死,流淚,是為了看到我們的力量,年輕人在善良與正道中的力量。

看了此片,我也開始領略,為甚麼有學生認為佔中三子騎劫了他們的行動。如果說佔中三子等等老鬼忍讓他們,學生在某程度,可能也忍讓了老鬼。學生有自己的劇本,老鬼也有自己的劇本,最後互相爆肚,但主題一樣,你演你的,我演我的,導演攝影也不能預先寫run down,更休言寫別人的劇本。最大的張力是,人們會如何走下去?

此片監製之一舒琪是導演梁思眾(James)的長輩,James父親梁普智,是著名香港新浪潮電影導演,七十年代與蕭芳芳合拍《跳灰》,其後攝製了《英倫琵琶》及《等待黎明》等電影,也拍過喜劇《神偷妙探手多多》,後來又與女兒合拍關於九七回歸前的香港《崢嶸歲月》。舒琪看着James長大,自言與梁普智算是老朋友了。此片獲第55屆金馬獎最佳紀錄片提名,舒琪在台灣曾公開說,當James邀請他當監製時,他是多麼「虛榮」,因為,能把名字加在此片子上,他是多麼驕傲,這是值得香港人驕傲的片子。

多年以前,灣仔影藝戲院播放六四紀錄片《天安門》,我在電話訪問跟舒琪談了很久,他很耐心講解,又樂於見面,為的是要把一叠厚厚的中文版字幕複印本親自交到我手上,希望我準確無誤了解片子內容。舒琪重看《傘上》仍然很感動,他說,同情傘運的,投入過的,想必也有很多感觸。觀眾流淚的原因很多,「每個人都不一樣吧,曾在現場的,一定有最深的感受,那氣味,好像又回來了。」

不設旁白 每個人演自己的角色

十二月九日,我在深水埗基隆街觀看《傘上:遍地開花》,那種把真實變成情節的敍事能力,微細聆聽參與者心聲的拍攝能量,是感動的源頭。影片紀錄公佈8.31政改方案之時,說到行政長官提名門檻要有提名委員會過半數委員提名,當刻,看電視的戴耀廷反應是笑,其他人,陳健民、黎汶洛都木然。至催淚彈以後,傘運開始,每一個人演自己的角色,陳健民在天橋上,驚訝着當時的人海,喃喃道「嚇親、嚇親」。他身旁的邵家臻不禁問:「真是遍地開花?」很快,戴耀廷要面對騎劫學生運動的質詢,但他理直氣壯,臉不改容。還有反佔中的人,包括周融說話,和反佔中者的言行,一個跌坐樓梯上的少年說:「我路過㗎」。每一種呈現,雕刻時光。對對錯錯,可以繼續了解,但所謂意義,不可能沒有寫在你心。

《傘上》的力量是,在於重要時刻,盡力拍攝。我不太懂電影語言,它沒有旁白,剪接者,在努力客觀地重組發生的事情。而鏡頭總是努力跟着群眾的心走,堅持不斷發現、不斷了解、不斷追尋。每一刻,我都想知道,拍攝者還能跟上多久?

對這套片的觸動,令我再找舒琪。他告訴我,上述處理也不是甚麼特別手法,只是紀錄片導演James力求客觀。片子內容,除了由James和他女朋友Lynn拍攝外,也有向朋友搜集錄像片段。

影片細節,像一盞燈,讓我把傘運人物與一些處事手法看清楚了一點。像準備罷課集會時,黃之鋒提出要讓同學多表達,學生領袖少講一點。當催淚彈聲響起,有人奔走告訴正跟群眾說話的黃浩銘,說開槍了,當刻,黃浩銘有想像不到的冷靜,決斷不傳播未經證實的傳言,那一幕,真實得有濃郁戲味。與很多新聞相片及錄像片段相比,《傘上》催淚彈場面,相對輕量,舒琪認為:「我猜James是想盡量保持冷靜吧,也要顧及比例。」

在真實影像裏,看清楚自己,看清楚別人,那是沒有迷茫猶豫的一條路。有傘運參與者說James是非常友善的人,果然,他在電影會Q&A前還在應我的電話,最終也抽時間在電郵以英文回覆我的問題。

三年剪接 遊走同情和客觀之間

梁普智在英國出生,孕育了在香港出生的兒子James,兒子跟爸爸是不同的,而且很有驚喜。James拍過不少紀錄片,包括內地烏坎村事件。他告訴我在電影世界長大是很刺激的,也令他相信可以電影製作為生。「但一直以來,我感覺劇情片,脫離現實,對歷史及時事,漠不關心,這是我對新聞及紀錄片感興趣的原因,那是基於真實事情,卻像電影故事一樣說出來。」第二代新浪潮,喜歡拍攝特寫式紀錄片。

2014年5月,James看到民主派與建制決裂,感覺一場戲劇性的對抗將會上演,開始為一間國際電視台跟進相關重要事件,但主要人物經常被記者包圍,結果,他找到陳健民及黎汶洛願意抽更多時間受訪,讓他的故事能以深刻的人物主線發展。

2014年9月28日,近添美道施放催淚彈時,James正在政總另一邊,當他走到夏慤道,煙霧開始刺眼,令他嗆咳,如所有人,在毫無準備下,他濕了一件衫,綁住口鼻,以保鮮紙保護眼睛,心裏清楚知道,歷史已開展了,「作為一個歷史攝錄者,不管發生何事,你只會繼續拍下去。」

如很多本地及海外記者,他跟進佔領運動直至完結,結果,以三年時間完成剪輯。他說,如何在同情運動與保持客觀之間取得平衡是最難的,也是剪接工作花了這麼長時間的原因。他希望片子帶出重要訊息:「雨傘運動是想以和平的公民抗命帶來民主政府,最少,很多香港人支持這個想法。再深一層,每一個觀眾對影片呈現的事件,都可以有自己的意見及判斷。」

陳健民看片中年輕人衝入公民廣場就想下淚,黃浩銘笑言想不到公開「首播」的地方是法庭。真實劇情的威力,會令這齣電影變成另一個開始?

撰文:冼麗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