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河逝世,多年前有新聞報導他寫到《乾隆大帝》前卷時,已經中風,手臂不方便,寫得很慢,最後還是完成了一百多萬字的長篇,跟朋友說這種毅力實在值得佩服,那人嘴角一翹,輕飄飄表示那又何必?
小說家最可惜的事,莫過於活躍的靈魂被困在開始衰敗的軀殼內,尤其還有很想寫的東西,但計劃趕不上情勢,想不留遺憾,需要多少字咬緊牙關才能不負自己宿願?
要交專欄的作者,還有編輯的追殺,也不容你放任,二月河寫長篇小說,沒有要完成的死線,中過風,下筆艱難,要不要繼續,全在自己意志,尤其艱難。
尋常人只要患感冒,就已經腦筋不好用,上班族不得不捱一捱,自由身寫字人卻因為自由而放縱,或寬慰自己,很容易就問一句,何必呢?先休息一下,明天再來吧。
工作時間自由,卻自訂不能破戒的作息時間表。傳說亦舒每天晨起,上午前必定完成預備要寫的稿量,如是者幾十年不變,也不是易事,破壞自己訂下的規例太多藉口與誘惑了。
生個小病就可以原諒自己今天例外,夜來睡得不好,翌日腦筋有點迷糊,又理直氣壯對自己說:「要對自己好一點啊,愛惜身體啊,沒了健康就什麼都沒有了,更別說其他。」
自由工作者最容易日夜顛倒,正是這個原因,誰不想睡到自然醒?很多人誤會晚上寫作比較有氣氛有感覺有什麼什麼的,都是胡扯,只要心能定下來,其實白天與夜晚無異。晚上寫作有害健康,因為剛寫完了,腦筋轉動得太厲害,很難即時入睡,勉強睡了,也不會睡得香甜。
習慣了美國時間的,那個生理時鐘好不容易才調整過來,只要一兩三次破了戒律,哪怕堅守睡覺時間,到半夜還是會忽地醒過來,一直清醒到天明。非得熬過很多天的魂不守舍,白天堅持不補眠,才可以回復原狀,謹守上午寫作完畢,以後才是真正自由身,想做什麼就做什麼。所以特別佩服那些紀律嚴明的作家,但不知道有幾個能像亦舒,把寫作當上班一樣,不隨便放過自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