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歌者人語】
記得一位商界大款曾跟我說:「沒有百年工廠,只有百年品牌。」「小米」再價廉、再多功能,許多人如我還是死忠「果粉」,因為蘋果就是一個品牌。人人都說香港樂壇已死,偏偏潘迪華活着Viva,她同樣是一個品牌——銅皮鐵骨的人物。藝人、歌手泛稱為artist,也只有她配得上被稱為真正的藝術家,沒有之一。
「唉呀!我是橫衝直撞了60年。」88歲仍然任性、無畏而美麗的潘姐姐說。當樂迷在緬懷八十年代粵語流行歌曲「西曲中詞」的璀璨年代;卻忘卻五六十年代潘迪華早已反開創了「中曲西詞」的先河,把東方旋律配上英文歌詞出口國際。如今老歌音樂會開不停,潘姐姐夥拍「進念.二十面體」跨界合作舉辦《潘迪華音樂旅情演唱會》,卻拒絕一味懷舊,找來黃耀明、林二汶、岑寧兒及鄭欣宜等合作,重新編曲、演繹她的經典,更有林嘉欣聲音導航,跟年輕人jam一場不一樣的音樂會。
Indie之母不置新裝 「古董料靚手工好」
說潘迪華一生都在冒險。她反過來問:「冒險有甚麼不好?只要值得就行。」墨鏡掩蓋不了烈女的倔強,還有韶華光輝,「你說我儍我寸,但我不孤單。」從電影《阿飛正傳》認識潘迪華的朋友,或許只記得她旗袍一襲,以你儂我儂的上海話挑釁張國榮。這位「Indie之母」早已不添置新裝,身上穿的都是幾十年前的出品,不因吝嗇,也非固步自封。「趕潮流的衫不合我穿。以前服裝的質料又靚、手工又好,我現在穿的都是古董,寧可花心思披搭出新鮮感。所以,潮流興甚麼不用跟隨,應該找合適自己的風格,肆意率性。」一個時代是一個時代,不做一窩蜂盲目跟風的人,先行者、拓荒人的路注定難走一點。
有「旅行歌星」美譽的潘姐姐,出道時已經27歲,是位上有高堂的單親媽媽,五十年代尾巧合下由同鄉介紹入行,當夜總會駐場歌手;六十年代她成了首個在歐美、中東、東南亞演唱的中國歌星,半世紀為理想僕僕風塵於四海。「香港樂壇無我容身之地,不知日子浪費了我,還是我浪費了日子。」
1962年,潘迪華到倫敦發展,被英國EMI看中,成為首位與集團簽約的香港歌手。當時西方掀起中國熱,潘迪華不甘被塑造成中國娃娃,配合唱片公司為她塑造了無數「鬼佬中國歌」。1965年,她於倫敦推出了第一張細碟,內裏收錄歌曲《Will The Orange Blossom Smile?》、《Willow Pattern Blues》都是「中曲西詞」。往後她穿梭於世界各地演唱,都是唱這第一代fusion金曲。《綠島小夜曲》有廿多個版本,創作人周藍萍最喜歡的情深演繹,就是潘迪華的英文版《I am Yours》。她踏進不少從未有中國歌星演唱,以至未有亞洲面孔出現之地,例如以色列,1963年去特拉維夫是一間中餐館也沒有,當時的康城全城只有三個中國人,她唱八種語言的歌,站在中西音樂的兩條路上,造就她獨一無二的香港式殖民風格。
彈流行音樂不濟 「千篇一律埕埕塔塔」
樂壇打滾一個甲子,但大家記得潘迪華的金曲,不外乎是《愛你變成害你》。「好陰功,這些『中曲西詞』在香港冇流行過。」本來力捧的明星又遇到更亮的一顆。「當年,不幸撞到披頭四(The Beatles),自然沒位企。」潘姐姐幽幽地說。遲到好過無到。環球唱片將會重新發行潘迪華的一系列「中曲西詞」的黑膠紀念唱片《潘迪華東西一堂》(My Hong Kong Rebecca Pan),算是對她的一個遲來肯定。
1972年,潘迪華投資過百萬創作香港首齣華語音樂劇《白孃孃》,結果輸身家;掏錢出唱片、搞Big Band音樂會,唱比她還老的爵士樂。「現在的流行音樂不濟,我潘迪華講的!冇旋律、冇創作、沒有裝飾音、千篇一律的埕埕塔塔主題。這是相輔相成,大環境不是太可愛,自然創作不了好的金曲。於是很多人懷念九十年代的改編歌黃金年代,但cover version太多,作曲人都依賴上了,其實是在摧毀市場呢。」潘迪華說,唱歌就是講故事,主題多元化,歌手自然也要有自己風格。她把周璇經典之作《四季歌》自創獨白,表達現代女性愛情觀。「有年輕歌手唱我的《蘇州夜曲》,以為是情歌。我請他看深一點,此歌的情操是說離開故鄉,對家的思念。」無根的浮萍一代,又豈能感受到牽腸掛肚的思鄉情懷?
談最愛的一首歌,潘迪華說《For Once in My Life》反映了她一生的理想,她響亮地哼出一句:「For once I can touch what my heart used to dream of」。寫的是生命的曾經,卻是有故事的潘迪華的心聲。此曲由Stevie Wonder及Tony Bennett演繹過,連蕭敬騰也翻唱了,姐姐於六十年代已一聽鍾情,創作了自己的版本。自言幾十年無改過的潘姐姐說,自己沒有紅過,但不代表不好。「人哋話我硬頸又好、堅持也罷。社會太商業化,始終有人會喜歡有文化內涵的音樂、藝術。」看不過眼世道,就避開不看好了,沒有甚麼大不了。
耄耋之齡的願望 「我現在已冇quota」
耄耋之齡還在等人欣賞的歌手,還有甚麼願望?「老了。88歲還有甚麼願望?我現在已冇這個quota,只希望有一日,有人會喜歡我所做的音樂、中曲西詞、《白孃孃》,讓它們永遠流傳下去,一代一代的唱下去,便此生無憾。」姐姐拭一拭眼,不知是看不清楚,還是感慨。
髮型:Seiko Sin@Hair Culture
化妝:Kris Wong
場地:九龍維景酒店
採訪:鄭天儀
攝影:伍永健(部份圖片由受訪者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