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的世界，先有鬼怪，再有神仙。鬼怪從老祖母口裏跑出來，她戴着頂針，時不時用嘴潤濕手中線，低頭越過老花鏡看着淘氣不吃飯的我們說：「從前有個孩子，吃飯總挑食，父母說他還頂嘴。有天他去河邊挑水，一彎腰就被不知什麼抱住，很久才起身。這孩子回家胃口大開，連吃五碗白飯還不夠，把湯也喝淨。父母攔不住他，把地窖裏過冬用的糧食也拿來給他吃。第二天，這孩子的肚皮撐爆，一隻瘦骨嶙峋的餓死鬼從他身上站起來，抹抹嘴，走了。」
我和表弟聽了笑她迷信，使小把戲唬人。可到晚上一個人去洗手間，寒毛就豎起來。馬桶旁總有一根倒立的拖把，看影子活像女鬼的頭髮。我不敢回頭確認，怕真召來鬼吃我。
祖母有講不完的鬼古，大部分是冤死鬼。有隻鬼外出打工，歷經千辛萬苦回到家卻被哥哥和妻子謀殺，他一會附在妻子身上，一會附在哥哥身上，惹雙方互相猜忌，最後狗男女終於自相殘殺。而女鬼往往最可憐，有個童養媳被惡婆婆虐待至死，沒人給她下葬。她只好溜進家族祠堂，每晚都把祖宗牌位翻個亂。有個寡婦是小老婆，新婚不久丈夫過世，族人不給她分一粒米，活活餓死她，她在孟婆前想到肝腸寸斷還是不願忘了丈夫，回去坐在丈夫墓前唱歌，結果嚇到前來掃墓的大房，一個趔趄摔斷脊柱，成了廢人。
祖母是苦出身，經歷幾次動亂，更加迷信，能從一切東西中看到神秘的聯繫。有時看我為些事皺眉頭，她會說：「耐心點，再耐心點，會來的。」我們還是笑她迂，但，夜深人靜時，又忍不住希望她是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