投不投,隨你 - 畢明

投不投,隨你 - 畢明

幾時開始,我們可以用寬容,而不是手指去講道理。

由手指指指着別人乜乜乜的食指,到粗口專用中指,零至一百,起步衝線快過法拉利。

很多年前,剪下一篇專欄,題為「從寬容到倫理」,篇首第一句便問:我們今天,有多少人是從「我正確,你也可能正確」的角度,而不是「我正確,所以你錯誤,不過我可以寬容你」出發?

我覺得作者太仁慈了,天下最常見的不是以上兩種態度,是第三種:「我正確,所以你錯誤」,姿態從上而下「我為什麼要寬容你」。專欄是王丹的,引述王丹,不因為他是什麼權威,純粹因為他很有道理。

就像我從健吾處得知阿檸寫有關social media的喪屍瘋現象,由「汪阿tag」講到ice bucket challenge、到「任何人」的喪屍式感染。是喪屍瘋,我作的:純官能,不思索,社區爆發,人傳人你咬我我咬佢。阿檸說「就算宣傳,部門都應該保持部門形象,但現實話你知其實都唔係呀,夠mass入到屋就可以喇……形象哩啲嘢真係可以隨時放棄……哩個世代,剩低係一大堆鬥差鬥錯鬥攞三日話題嘅PR同marketing專家」。

我原本不知道阿檸是誰(sorli),但就算他是路人甲,有道理就是有道理。

很多年前,關於重要時刻的七一遊行,我在此寫過「去不去,隨你」。我當然希望大家能夠上街、能夠表達、能夠集合最大的能量,向不公義的人和事,狠狠擲一個最強大的「不」轟向建制。但去不去,還是,由得你。這句「隨你」,記得後來李怡也有點出,大概說正是香港自由民主所在。能寫這句,經過掙扎,也經過領悟,我曾經也認為有些事是obligation,沒有選擇餘地。

曾經我會滿腔熱血的大書一堆上街吧的理由,後來,我明白了有些不上街的背後,人各有志。不能輕易說,上就是對,不上,就如何錯。總是我對你錯,不正是我們最討厭的極權嗎?用筷子夾意大利食物就是辱華,要點不是辱在那裏,是我說你錯,你就是錯的霸道。

台灣又選舉,香港又補選,都在說投票。這些年香港爭取真民主的路上,我變了,更明白「我正確,你也可能正確」,而這不是和稀泥。世事那有太便宜你的省時簡潔黑白分明。

慢慢,由「去不去,隨你」,又明白「含淚投票」的必須和辜負。於是又寫過「別含淚投票,也別含恨投票」,別用選票和選舉報仇,但本土和焦土的出現,無疑也是迫舊泛民進化、變革、推陳的催化劑,不能一句大局為重就可以因循,可以坐定粒六,可以懶。

風平浪靜見不到妖精,沒有考驗見不到人性,但未能完全認同你,不論你認為你有多對,對方有多錯,是否可以立即宣佈對方是鬼?大是大非相同的,價值觀雷同的,投票見解可以不一樣,你可以做郭靖,為國為民,俠之大者,別人不可以不問江湖,劉正風曲洋?

OK,匹夫有責。但動之以情,說之以理,出晒師表,如果都未能成功說服,最後是否要被「屌」。說好的民主呢?

年輕選民,或非鐵泛民支持者,最抗拒是所謂「屌票」,你不乜乜乜,就是物物物,又是高高在上我對我對。你不投票,就是讓建制邪惡更坐大,就是罪人,就令民主黑暗。就算你對,不代表我就要被你攻擊、誣蔑和屌。一講政治,理性不多,手指很多,帽子最多,你扣我我扣你一地都係。

建制陣營不必不會有民主,但民主陣營必須有。是不公平的。

傅榆 ,《我們的青春,在台灣》的紀錄片導演,獲得金馬獎之後,在她的面書說頒獎者的言論,「我尊重,但當然不能同意」。不同意,但尊重。她說她的作品想「探究……具有不同政治立場的年輕世代,是否能夠透過對話,來理解彼此的立場與差異,甚至共同合作?」

差異。合作。不同意。但尊重。有那麼難。

昨日的我寫,「別含淚投票,也別含恨投票,投不會後悔的一票」,現在我會說,投,不投,隨你。隨你,由獨立思考和自由意志決定,但別後悔。萬一,如果後悔,從中學習,下次別再後悔。

寬容與倫理,可能是兩種人,有說像胡適與魯迅。前者寬容,後者嚴明。胡適總有溫潤《希望》,如他的詩:「我從山中來,帶得蘭花草。種在小園中,希望開花好。一日望三回,望到花時過;急壞看花人,苞也無一個。 眼見秋天到,移花供在家,明年春風回,祝汝滿盆花。」

魯迅談死:「記得歐洲人臨死時,往往有一種儀式,是請別人寬恕,自己也寬恕了別人。我的怨敵可謂多矣,倘有新式的人問起我來,怎麼回答呢?我想了一想,決定的是:讓他們怨恨去,我一個也都不寬恕。」能說一個對,另一個錯嗎?

不過,寬容是有限度的,如果有票,投不投,隨你。但選邏輯白癡如陳X欣,其言論差不多說記者訪問強姦犯是宣揚強姦,戰地記者是宣揚戰爭,很難寬容你,建制派智將已經夠多。另一位馮生,在我腦中跟湯家驊撞樣,氣質怪相像,想起都打了一個冷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