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隻,三粒,一刀 - 畢明

兩隻,三粒,一刀 - 畢明

以他的背景、加上品味修養,應該稱為法國的世家子弟,而不是富X代。富X代有的是離地,不是品味,是炫富,不是修養。

如果你不是酒徒/劉伶,大概不會聽過Henry-Frédéric Roch的名字,就算你是,亦隨時不知道他是誰,因為他低調。可知道他擁有什麼酒莊?

DRC,有聖光精射而出的Domaine de la Romanée-Cont,那些圈着光環的La Tâche、Richebourg、Romanée-Conti,你總會知道。這些葡萄酒之中的武林至尊,不管你叫它布根地還是勃艮地,都是飲者夢寐以求,凡人可望難即的。產量少,質量高,是以罕貴,動輒過萬,輕易十多萬港幣一瓶。如果是時裝,DRC不止是名牌,是haute couture。

懂酒的人卻會問,DRC的主人,不是眾所周知的Aubert de Villaine先生嗎?是,但他是co-owner/co-director,與他一起共同擁有及管理Domaine de la Romanée-Cont的,還有Henry-Frédéric Roch,不過他從來把自己隱形在不起眼的幕後位置,讓射燈都照着別人。自30歲共掌王朝,26年來,他都這樣。

Roch先生今年56歲,接觸過他的人說,十多廿年前年輕很多時,他有一個「憤怒青年look」,但認識之後,會發現他品貌兼優,複雜而有趣。他是那種會和你侃侃而談藝術、建築、釀酒哲學、甚至是哲學的人;也是那種你約見拜訪和他談酒,預算用60分鐘一定是錯的人。因為如果大家投契,4小時不夠他暢所欲言,若然頻道不對,4分鐘他已送客。

Roch先生將永遠是56歲。

剛過的11月18日,他從此不再變老,英年早逝。兩星期前,我還在喝他的酒……稍安毋躁,不是DRC,是他另起爐灶的自家品牌,1988親手創立的Domaine Prieuré-Roch,酒好,價錢便宜多了,最後面少一個零。

如果你沒有聽過Prieuré-Roch,情有可原,歐洲以外它能見度低,產量低供不應求,我在他過世後和一位WSET葡萄酒課程導師前輩提起Roch,他都不知道有這酒莊。

Domaine Prieuré-Roch的酒標,完美示範Roch多有趣,如何與眾不同。那可能是世上最簡潔的酒標,只有:兩隻,三粒,一片。簡潔到你唔信。

左邊,一片,長形綠色嘢,右面上下兩個黃色橄欖形空心圈,下面加三粒紅點。老實說,似象形文字,或邪教標記,多過商標。事實上,也真是象形文字來。年輕時,Roch先生曾因為家族的酒店生意,在埃及生活及工作過,覺得埃及的釀造圖騰很能夠表現他的造酒理念,便借來一用。

兩個黃色橄欖圈,是兩隻眼,在上一隻是「the divine eye」,代表大自然力量,看守也掌管地區的天氣風土;在下一隻是「the human eye」,能力有限,在大環境下盡量接受天地條件,用知識智慧,看護和尊重大地所有。那三粒紅小蛋,原來代表葡萄,不同品種形狀的。而左邊那片,是papyrus leaf,埃及人的紙莎草文獻,專門記載文明知識。兩隻,三粒,一片,說穿了,就是天、地、人。而由於那片綠色的紙莎草文獻外形有點像菜刀,港台酒饕俗稱之為「菜刀莊」。

酒標弄成這樣,他不是有心玩嘢,就是決心破格,簡破繁。Burgundy的酒標出名「煩複」,字多眼亂,難讀難認,Domaine Prieuré-Roch除了法例規定必須列出的年份和酒名(葡萄園),就得一個「笨拙」的圖像,擺明反傳統,崇尚友善。

忘了一提,Roch流着的是Leroy家族之血,他的母親是Pauline Roch-Leroy,赫赫大名Lady Lalou Bize-Leroy的姐姐。妹妹在布根地的威名,連莊帶人,超然如開創峨嵋派的郭襄。

講究天人合一,這世家子如何尋找屬於他自己的莊園?一手一腳一身。Domaine Prieuré-Roch的土地,經緯位處,土層土質的資料,可以查核,但天氣呢?幾十年前,他穿着t-shirt騎着電單車四處去,那裏暖、那裏冷,自己直接感受,不同區的micro-climate,身體反應最誠實,千挑萬選他才慢慢買下了十多公頃土地。

"We leave nature to do its work, harmonizing this work when necessary"–Henry-Frédéric Roch,葡萄園全部採取有機種植法,他的酒,尊重自然,香氣馥芳,架構矜細。在DRC工作數十年,身為聯席莊主,他對DRC的釀酒技術瞭若指掌,de Villaine老先生說這廿多年來,他們一起做過不少重要決定。加上Domaine Leroy的基因,和他的處事為人,他的酒焉能不好?

癌症拿走他生命的消息一出,面書上的默哀,是一幀幀Domaine Prieuré-Roch出品的黑白照片。不知恁地,他的辭世讓我想到這個:

"Wine, wit and wisdom. Wine enough to sharpen wit, Wit enough to give zest to wine, Wisdom enough to "shut down" at the right time"。

集齊Wine, wit and wisdom的人,偏偏生命shut down at the wrong tim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