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情書到遺書 - 馮睎乾

由情書到遺書 - 馮睎乾

一晃眼就是廿二年。在這個新舊時代交替的年頭,往昔大人物一個接一個離開,前面又不知埋伏什麼命運,此時看岩井俊二導演的《你好,之華》,更覺百般滋味在心頭。片名雖叫《你好,之華》,但戲中沒一封信是寫給周迅演的袁之華,收信者永遠都是姐姐袁之南,然而之南一開場已不在人世,只留下一封信和一張同學會邀請函……之南是眾人心中遙不可及、玉潔冰清的女神,而之華則是泯然眾人。之華代表了平庸的現在,沒有長大成理想的樣子;之南則象徵美好的青春,隨着成長而變得面目全非。沒什麼波濤洶湧的劇情,觀眾只是靜靜地陪同電影角色,沉浸於柔光明媚,彷彿是秋天的回憶中——誰在此時孤獨,將永遠孤獨,醒着,讀着,寫着長信,在林蔭道上來回不安地遊蕩,落葉紛飛。

回想廿二年前,我看《情書》的畫面依然歷歷在目,就像《你好,之華》男主角尹川一樣,中學的記憶甚至比昨天的更鮮活。青春最惱人之處,不是令你長期兵荒馬亂,而是讓最芝麻綠豆的片段也變得刻骨銘心。在幻想或理想中,有資格跟我的《情書》回憶形影不離的人,應該是一個我錯過了的女孩;但事實上,在我回憶中鵲巢鳩占的只有兩條粉腸,很不幸都是男的。一個是故友Y,我們不知為什麼會相約看《情書》,他萬水千山從元朗來到灣仔影藝,買票前一刻忽然說不看了,我萬分錯愕,他淡然說,「乘興而來,現在盡興而歸」。咩料呀,拍緊《世說新語》咩?都說岩井俊二矯情,溝通硬要靠長信,攝影堅持用菲林,但一對照Y這位《世說新語》中人,就給比下去了。後來我約了另一位朋友看,叫CY,我常常跟他結伴行山,看戲則是第一次,還要看岩井俊二,總覺得有點怪。直到今天,我也看不透哪件事更應該遺憾:沒有約女孩看《情書》,抑或我不是基? 當年的《情書》,英文名叫Love Letter,今天《你好,之華》則叫Last Letter,但不管叫情書抑或遺書,不管什麼年代,是中山美穗抑或周迅,岩井俊二依然是岩井俊二,一樣的兩生花,一樣的歲月靜好逝水年華。他拍片,你看戲,都是用自己的方式,悼念逝去的青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