謊言成為了習慣 - 林道群

謊言成為了習慣 - 林道群

上個月,許寶強邢福增他們要舉辦一場講座,話題是臨近的極權,一天之內有三百多人報名,講座那天來了六百多人。北角堡壘街Brew Note文化沙龍每月一次,上一次是第十回,也是許寶強,通常坐二三十人的咖啡館,來了一百多人,吳靄儀大律師也擠在人群裏。我擠不進去,站在門外,後來補看三個鐘頭的視頻,看的時候我不看講者,特別留意那些由頭到尾安靜坐着的聽者,他們熱切投入的眼神,讓我暗自驚訝。我驚訝的是,以前看來不着邊際的知識分子沙龍話題,已成了人們切身的憂慮。

有些變化在醞釀,有些已見苗頭。記得早在八九年,中國民運跌入低谷,一片愁雲慘霧,遠在東歐的捷克天鵝絨革命成功,那是一九六八年布拉格之春、蘇聯坦克入侵,愁雲慘霧整整二十年後露出來的曙光,至今仍被視為一個奇跡。當時許寶強羅永生他們大感鼓舞,在香港成立天安門大學,翻譯出版哈維爾《無權者的權力》,要把哈維爾那種獨立於官方的「對等結構」、第二種文化,付諸實踐。出版自己的雜誌和書籍。後來又和牛津合作編譯一系列的翻譯叢刊,愈走愈深,深入論述反市場的資本主義,解構殖民主義和民族主義。然而,那時候我們的香港,「自由」俯拾皆是,人們有時「獨立」得渴望官方的主導,反響不大,反而在大陸他們引起強烈的共鳴和回應,我記得北京著名的《讀書》雜誌一再約稿、組織討論會。現在回頭一看,二十多年過去了,而今許寶強羅永生都辭掉了學院教席,再出來創辦民間書院,許寶強還寫了這本令很多人關注的《回歸人心:極權臨近的香港文化經濟學》。

許寶強交書稿我看時,檔案名用的是Totalitarianism。他說的極權,不是斯大林毛澤東那種。那種集中在一兩個獨裁者之手,無法無天的意識形態和專制統治,也許還未臨近。他說的更像哈維爾《無權者的權力》說的那種,默默無聲,無處不在,它不是來自某個人某個黨的最高指示,而是潛移默化成了我們普遍遵行的一套謊言。它用的是一套又一套惑人的語言偽術,變成無所不在的政治生活儀式,不認同這種虛假儀式的,是擾亂秩序,動不動要「依法治港」,造成一種正義的幻象。開口埋口都是一帶一路、大灣區、明日大嶼,「覆核刑期不涉及政治因素」、「終止記者工作簽證與新聞自由無關」、「警員日常維護法紀無不好意圖」,濫權無度成了依法查辦。許寶強說,這些謊言並非叫人相信,而是讓我們習慣,讓我們從憤怒到厭惡,從厭煩再變為無奈、認命。

我暗自心驚的是,不只是許寶強,不只是哈維爾,在聽眾的眼神裏,也看見了對極權的恐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