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祈求得到什麼,自自然然反而自有得着,比如看金庸小說。都說金庸著作有佛理,其實只要寫盡人性,自然帶出佛性,看時也不用刻意搜尋箇中大道理,有些道理太大,已經聽得太多聽到麻木,知道但是沒有做到;郭靖對瀕死的成吉思汗說,人死後也只能佔上腳下這幾分土地,佔了這麼多國土,到頭來又有何用。
不過現實世界沒幾多人是成吉思汗是李超人,活着時住所就已跟棺材房或獨立囚室沒大上多少,還叫我何必佔有那麼多土地?一般人生活已經艱難得不知如何過,真是未知生焉有精力想到死?
我看金庸,最受用的往往是大場面中的細節,例如黃蓉受傷求一燈大師用一陽指那一場,一燈對黃蓉道:「你全身放鬆,不論如何痛癢難當,千萬不可運氣抵禦。」黃蓉笑道:「我就算自己已經死啦。」一燈讚黃蓉這女娃兒真聰明。同樣講到死,但這細節更容易設身處地想,是啊,洗牙時張開嘴目睹吱吱有聲的棒子往嘴裏攪,又恐怖又酸痛,那就當自己死了,屍體不會有感覺,嘴巴就容易放鬆,牙醫就洗得快。
閒閒道來的這句話,反而道盡放下自在的竅門。第一次看沒留意到,被那緊張情節鎖住了焦點。第N次翻看,已非少年,有過許多肉身之苦的經驗,經常疼痛的肩膊、焦慮症發作時喉嚨緊繃得要命,看到這裏自然拿來活用:那個肩膊雖然痛到巴不得一道砍下來如楊過,但我當我死了,已經不屬於我,與我何干?
其實肉身以至人生,本為負累,老子《道德經》早有名言:「吾有大患,為吾有身」、達摩禪師也說過:「有身皆苦,誰得而安?」這些名言當時雖已倒背如流,可是我知「及吾無身,吾有何患 」啊,我知色身本空虛啊,可是知易行難,好在有金庸寫得生動的療傷場面,讓我能輕易投入黃蓉角色。有次眼睛要做手術,醫生叫我保持眼珠別動,真撐不住時示意,可以眨眨眼休息再來。眼看着那雷射紅光在眼珠上吱吱聲,又疼又癢,難啊。於是黃蓉上身,我死了,眼睜睜盯着就瞪着,視眼前一切如無物,直到手術完畢,竟然做到不動如山,不眨一眼。完事後醫生說很少有人能不用眨眼一次完成,因為我就當那光束是一陽指,我都死了你還射我幹啥?
有些朋友很怕針灸,我都借黃蓉教他們:「你咪當自己死了,支針關你鬼事,怕什麼?」不過他們若沒看過射雕那一節,比較難投入自己死了的處境,不知能否悟到這智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