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庸就是金庸 - 沈西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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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庸逝世,萬眾同哀,我忝為其一,惟哀者非其年老去世,而係文豪不再。人人說金庸了不起,怎的了不起?一句話,雅俗共賞,達官貴人,林下名士,販夫走卒,讀之皆不忍釋卷。世上有華人之處,必有金庸小說,流傳至廣,柳永不逮也。年來,分析金庸小說專著亦復不少,倪匡、陳墨、嚴家炎,楊興安等,各陳其說,卓然成家。珠玉在前,不敢掠美,毋妨說說身邊瑣事以饗讀者。金庸三段婚姻,前二段均以失敗告終,獨有中年後的那一段,維繫至今情不變,因兩人年齡差距頗大,事前無人看好,倪老爺一瓢冷水澆頭淋,呱呱大叫:「老查格段婚姻我弗看好,老夫少妻難長久。」天下事,無絕對,慧黠如倪匡,也有漏眼時。查太阿May十六歲遇金庸,今逾花甲,恩愛逾恒。倪老爺子今回眼鏡砸爛,滿地碎片矣。芸芸諸友中,《明報》大掌櫃戴茂生慧眼別具:「我覺得查先生跟阿May會長遠,他倆的關係很有趣,既是夫妻,亦似父女。夫勤妻賢,父慈女嬌,打風不掉。」當時無人信服,如今戴公墓木已拱,不得不佩服他看人測事之明。阿May未識金庸前,是北角金舫酒店七樓蜜月酒吧的女侍應,芳齡十六,攢錢留學而當臨時工。某夕金庸上酒吧寫稿,阿May上前招呼,日久,成了忘年戀(註:有關阿May出身,傳言頗多,大多係穿鑿杜撰,伊非風塵中人而係兼職求學的乖乖女)。今年十月一日,我重遇老同學陳冠生,他是七十年代阿May的同事。在WhatsApp裏這樣說:「金庸現任妻子Julia是我七十年代的同事。老闆是美國人,他擁有Jeans East、假髮廠、泛亞電影公司、廣告公司等等。那時我們一班同事經常出來玩,很開心。她在公司是出名靚女,很多人追她,唯獨她只喜歡金庸。她說金庸很細心,品格高。」重品格,輕金錢,幾十年來阿May都緊守。貴為查夫人,她低調自處,從不揄揚,傳媒邀訪,都會以金庸所創凌波微步,偷偷溜掉。陶傑見她勞碌,勸她旅行散散心,婉聲推拒,並說:「目前最重要的工作便是一心一意照顧金庸。」以金著喻之,活脫脫便是小龍女。

有人以為金庸拙於辭令,實則非也,江浙人土,粵語多不靈光,一講,準吃螺絲;若然易以上海話,當會口若懸河,滔滔不絕。我可沒亂說,實有明證。七十年代初訪渣甸山查宅,用滬語採訪,說話順溜,沒半點兒拖沓。上海老大哥周清霖早年來港訪金庸於山頂道大宅,滬語交談。回憶道:「人家講金庸閑話弗靈光,啥格事體,流利得弗得了格哉!」非獨不拙於辭令,還口舌便給哪!七十年代《明報》獨樹一幟,作家爭為副刊撰稿而不得。蔡瀾亦係其一,結果由倪匡施計賺得查先生青睞,得償所願。可明報稿費其實不高,以我為例,一千字六百五十,他報八百字,一千大元,可見差距。男作家心寬皮薄,不便作聲。女作家不同了,亦舒、林燕妮不服,雙雙要求加價不果,寫文章怒責金庸刻薄吝嗇、編輯大驚,請示查老闆。金庸回道:「罵由他們罵,稿子照登。惟稿費一個子兒都不加。」二姝不服,口誅筆伐。查大俠嘻嘻笑:「林姑娘,你有了錢亂花,加了也花掉,加啥!」又對倪小妹說「呀!倪小姐,你工作忙,沒時間花錢,加了不用,加啥!」兩大辣妹子啞言無語,乖乖,稿子照寫。金庸一生喜讀書,求學問。董橋悼他云:「金庸先生一生讀書,晚年還去英國讀博士,那是他的抱負他的心願。其實,金庸坐在那裏不說一句話依然是金庸,不必任何光環的護持。」正合我意。查老一去,文壇寂然,萬丈光芒何時重現,我問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