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riteHouse裏的人】讓年輕人走千古老路 - 冼麗婷

【WriteHouse裏的人】讓年輕人走千古老路 - 冼麗婷

【WriteHouse裏的人】
壹週刊社長黃麗裳對我說,現在年輕一輩記者,好多都一副文青look,虛無飄渺,浪漫無盡頭。言下之意,是有點頂唔順。我笑說,這幾年跟一些年輕人打交道,心裏沒太留意他們的打扮,印象中,應該是好順眼,有時腦裏也閃出一個問題,怎麼跟他們相處,好像很舒服,比跟我輩傾偈舒服得多。

有次和一個新聞系小妹妹玩完摩天輪,大家咭咭地笑,我說:「唉,是不是我有問題,點解同你哋一齊咁開心,跟我們同輩的人說話,唔係鬧交,就係鬧人。」這些妹妹仔,通常很理解我的苦處,也永遠是最支持我頂硬上的一群。

年輕記者迷惘:文字會死嗎?

我跟黃麗裳都有同一結論,社會富裕,新一代文青,有條件浪漫,如果浪漫是讓他們去嘗試做一些不知道有沒有結果的事情,反正不會冇飯食,又沒有負擔,為何不去創新一試?而且,所謂創新,其實,不過是寫作一條千古老路,只不過現代人,大多不會「愚笨」走這條不平坦的路。就如好人宋以朗所說:「儍咗定喇,不如自殺罷啦。」

我聽過不少對文字傾心的年輕記者迷惘地問:「文字會死嗎?」最負責任的回答是:文字不會死,但我們會死。怎樣在未死之前寫自己想寫的文字,就是一條自己摸索的路。從來都有一班不怕餓死的人寫字,海明威在巴黎的年代是最窮的,但他快樂。張愛玲也不容易,在香港有宋淇支持,讓她寫電影劇本,到了美國也有陳世驤教授在大學裏給她一份差事。

在我的一代,很多人喜歡文字文化充滿創意,但能走這條路的人很少很少,那不是因為寫字會餓死,最重要是寫字不會發達。所以,很少人在文字上投資時間。到了今天,社會富庶了,身邊有上了岸的朋友寫書,一改再改,改到好才肯出版,我是很高興看到這種現象。寫不到好的文字,誰還想看文字。只要不寫沒有生命的文字,文字難死。

我認為,如果年輕文青look的人敢嘗試,是我們社會的進步。以往,我經常跟人說,我長期留在新聞行業,一定程度,是因為它給了我無數寫作題材,是寫作生命的一條路,一泉活水。黃麗裳知道我回樹仁大學新聞及傳播學系分享寫作經驗,又再好奇問是甚麼人啟發我寫作?

真心的愚見,寫作,如劉以鬯所說,不用別人啟發的,若果喜歡,自自然然會找到一條要走的路。可是,寫作,需要空間,沒有空間的寫作人是很痛苦的。而空間,一是自己創造,一是別人給你。如果你擁有後者,你是太幸福了。可是,如果你自己不努力創造空間,沒有人無緣無故會給你空間的。

做不成作家 也要支持文字

這兩年,慢慢整理思考自己走過的路,才暮然想起幾幅深刻的畫面,或許,可以證明,寫作深情,始終如一。二年班之時,我第一次跟家人回鄉後,已經開始流着記者的血液,好想寫媽媽千辛萬苦才能見到一面的外婆。於是,在一個寒夜裏,我在造句家課上,由「搖到外婆橋」那一起句,寫了整整數行字,完全超標,老師好像有勸我下次不好再寫這麼長了。至六年班,班主任陸老師經常給我作文九十多分,於是,作文成了我的重要表演,早晚苦苦思索,一定是要超水準並且與別不同,有一次,我為了不肯交行貨,狠下心腸,詐病不上學。老師看穿了,沒有罰我,但卻在班上嚴肅的說了一句,一語相關:「一懶百醜,一醜百拙」。我是犯規了,可我沒有懶惰,這是寫作給我初嚐的苦果。

幾年前寫《品味蘋果》,好幾次,暮然看窗外,才驚覺自己已困在屋裏幾天。也試過不洗澡三天寫好奧斯威辛集中營倖存老婆婆,因為,洗澡要洗頭,在僅有體力中掙扎寫作,洗頭後怕頭髮烘不乾入睡會頭痛,頭痛,就寫不好上佳的文字。所以,睡好覺,都是為了寫好的文字。

說心裏的,如果社會要讓喜歡文字的年輕人害怕成為記者,這個社會是不是太落後了?這班人,大都是女生,Virginia Woolf所寫的《A Room of One's Own》,那個不承認女人有才華的年代當然已成過,現代寫作人,不管女生,還是男生,創造寫作空間,包括經濟條件,也是非常重要,因為,你需要思想自主。如果你愛文字,萬一做不成作家,相信也會成為支持文字的一群人,讓這個社會慢慢進步下去,讓子女相信,做作家箒,唔使死呀。

撰文:冼麗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