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先生走了。那幾條折騰了他兩個月的輸液管子都拔了，前一天還有些微腫的臉也退水了，清清爽爽，很安靜地躺着，像熟睡，臉上似有微微笑意。查太太說，兩個小時前，查先生笑了一下，呼吸接着停了。我俯在他耳邊用上海話輕輕說了一句：「查先生，這下可以好好睡覺了。」眼眶跟着就模糊了。
前一天去醫院看他的時候，他半睡半醒，我也是這樣附在他耳邊說：「查先生，我跟周寧來看你了。」他身子在被子裏震了一下，我就伸手讓他握着，這是近來他的習慣，只要沒有睡着，你把手放在他掌心，他就會很大力握住，有時候握住了還會一下一下有節奏地捏，好像在傳送一種暗號。想起查太太講查先生跟她說年輕的時候學過摩斯密碼，不知這時候是不是在派用場，於是我也一下一下捏他的手，雖然我不會摩斯密碼，總也希望可以心有靈犀傳些信息給他。這天我就跟他握着手，一下一下捏着，他沒有像平時那麼回捏，只是很用力抓着，手勁很大，我得加多些力才能繼續活動手指，直到護士小姐在旁說你捏重了，這才看見查先生水腫的手給我捏出了一道凹印。我又俯到他耳邊說：「查先生，睡吧，怎麼舒服怎麼睡，好好睡。」過了一會，他呼吸輕了下來，手也沒握得那麼緊了，我抽出手，輕輕拍他肩膀，拍了一會，睡着了。
那一刻我看着他側身睡着，心想如果一直這麼睡下去，人就不難受了。第二天，見他真的睡熟了，睡得那麼安詳，彷彿帶着笑意，卻又覺得心裏一下子被掏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