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尋薇】
無獨有偶,在我剛結束的三個禮拜歐洲行程裏,分別在兩個城市:里斯本和莫斯科,都到了當地名廚的家裏作客。事實上,會到訪這兩個城市,亦是受到這兩位主人家的邀請——前者,之前有在這裏寫過了,是葡萄牙廚壇明星Jose Avillez發的美食英雄帖,廣邀了我和歐美幾個城市的美食作家來個葡萄牙美食美酒之旅,其中一天的午餐,他把我們帶到他位於里斯本市郊Cascais的家裏去。
佔地逾萬呎,有個戶外泳池、BBQ用餐區,最重要的是,有個小菜園,種滿了香草和平日食用的蔬果如羅馬生菜、節瓜、番茄、燈籠椒等等,還圈養了雞鴨。看那些雞隻的黃毛豐盈充滿光澤,想起了香港人常吃的三黃雞。我問Avillez太太:「這些雞鴨,你們會宰來吃嗎?」她說:「會呀!我們在家就已經實踐從農地到餐桌,但雞鴨養久了,小朋友就會有感情、會捨不得我們拿去做菜,會常常問:『可以不要殺牠們嗎?』所以呢,每一次我們殺雞殺鴨,都要趁他們上學的時候。」
葡式焗鴨飯油香誘人
很快地,我們就在餐桌上享用到了從未進過雪櫃的蔬果做的沙律、凍湯,還有傳統的葡式焗鴨飯。絕對有理由相信,這將是人生吃過最好的葡式鴨飯,沒有之一。鴨子正是自家飼養,宰殺清理後,用香料和些許調味料以兩天時間醃製入味,請客這天的早上從雪櫃拿出來,拿去烤熟。烤好的鴨子,鴨皮、鴨骨拆下來,再加入其他材料如雞骨去熬一個上湯,湯熬好後,撇油,準備用來煲飯。鴨肉拆成一絲絲備用。煲好的飯和鴨絲攪拌均勻後,鋪滿烤盤,然後鋪上一片片的風乾香腸片,最後放進焗爐再烤一烤,即成。這鴨飯香噴噴的,殺死人。每一顆飯粒都充滿了鴨油誘人的馨腴,一點也不羶。鴨肉的肉甜很深,也醃得恰到好處,入味而不濃厚,心裏邊吃邊想,有這個素質的鴨子,鴨胸煎來吃,肯定十分美味!人人都吃得一再添飯,直到不能動彈為止。這一天天色湛藍,明亮燦燦,涼風送爽,歡聲雷動。此情此景此鴨飯,都很難被超越了。
在莫斯科,則是到了Vladimir Mukhin這位大廚的家裏作客——Chef Vladimir於今年榮登由三百位專業廚師票選的世界名廚排行榜「The Chef Awards」十大之列,成績斐然。當朋友看到我貼出在他家吃午餐的照片,哇哇叫:「你去吃了世界十大名廚的家宴,這實在太酷了!」其實,他給我們做的「家宴」,全是他祖母的食譜,因為祖母是他烹飪的啟蒙導師。這時候,對地道俄羅斯風味的了解才有點眉目:原來,他們最常在家裏喝的是蘑菇湯,而不是羅宋湯。這種蘑菇湯,並不是一般那種忌廉濃湯,而是先用任何你想要的菇菌熬一個清湯,然後在這個清湯的基礎上,加入時令菇菌(這天用的是黑喇叭菌)去滾熟,即成。然後呢,餃子可以加入這湯裏一起吃。這天,Mukhin太太為我們包了兩款餃子:狗魚(pike fish)餃、雞肉餃,真的就跟中式餃子沒有兩樣,只是如果一蘸醬,風味的分野就出來了——俄羅斯人日常飲食都喜歡蘸醬,他們的醬料,就是建構在蛋黃醬之上的演變,常混入的食材有白蘿蔔、洋葱、時蘿、歐芹等等,時蘿更是必用的香草。這天Chef Vladimir做了一款士多啤梨蛋黃醬,非常開胃美味,用來蘸魚餃分外對味,亦是第一次嚐到如此新奇的配搭。
俄國椰菜饀餅傳統平實
Mukhin太太擅長做包點,傳統的椰菜餡餅就由她來負責,那麵糰上的拉花,非常巧手,精細等猶如一個餡餅狀的蛋糕,叫人有點捨不得切開。內餡簡單,就是炒香的椰菜,所以一般就當作椰菜麵包來吃。後來在許多小食店、麵包舖,看到的是一個一個賣的小型椰菜包,想來就跟我們吃餐肉包一樣平常吧。
後來想起,去年到斯洛文尼亞出差,拜訪二零一七年「世界最佳女主廚」Ana Ros的餐廳Hisa Franko,第一天的晚餐,她本來也想把我們請到她家去,她做一頓傳統菜給我們吃。後來,為了交通接送方便,她把這一頓安排在她的餐廳酒窖裏吃,由她在餐廳廚房裏把菜做出來。誠意拳拳地邀你到家裏作客、堅持做一頓傳統菜給你吃,其實這一切已遠遠超越請客吃飯的心意,畢竟,我們還是會在對方的餐廳吃一頓,何必多此一舉呢?經歷多了,很自然地了解到,這些外國廚師對於情誼的連結、讓你透過家裏的親密聚餐去了解他們味蕾上的根,非常重視,從中瞥見一份感人的出發點:他們不僅僅是想推廣自己,而是希望能夠運用個人的影響力,去推廣當地的飲食文化,所以才那麼在意地在家裏為你煮一頓,還會帶你逛菜市、拜訪小農生產商…… 這激情裏頭,蘊含着宏觀的情懷,期盼着自己能帶來改變,把自屬料理的格局做大——當廚師不再是單純在廚房裏做菜的年代。
撰文:謝嫣薇(Agnes Chee)
食評人、飲食旅遊專欄作家,作品散見於中港台星馬主要媒體。電郵:mailto:[email protect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