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也年輕過，也被愛過。
一直她都瘦，新婚那日新郎用兩隻手圈起她的腰，從身後吻她的頸。她從未被這樣小心呵護過，非常享受，但又覺得矯情，不由自主開玩笑諷刺他像個女人。婚後很快有了子與女，生活緊迫，她白日在工廠返工，夜裏也睡不得。好容易孩子上幼稚園，他轉工，頻繁出差，一去數月，兩人又遠了些。
她常常醒來就生氣，沒一件事順心。女兒從小主意大，並不願意繼承母親吃苦耐勞那一套；兒子塊頭大，總是吃不飽，閒了滿屋跑，落一地雜物給她整理。於是她罵，也打，孩子很快臣服，她總算有時間抽支菸。丈夫每每回家，溫柔繾綣也有的，但大約就兩日光景，然後是無止境的爭吵。她恨要一人留守支撐家庭，他則不滿永無寧日、總被數落。
捉到他出軌那天，兩人已經不說話好幾年。她有點勝利的感覺，等在梳妝枱旁，等他來道歉祈求。他來了，道歉，但不祈求，遞給她離婚紙。她最後一層尊嚴也被撕碎，簽字後把他的衣物扔出門外。不多久，女兒十八歲，在成人那一秒跳上汽車逃走了。留下陪她絕望的就只有兒子，他已經很高了，眉眼間有丈夫的英俊，她盯着看，更加抑鬱。兒子總是顯得笨，什麼也做不好，她打不動了，但脫口而出的諷刺爐火純青。不多時，他也搬走異國工作，不再回來。
如今她老了，縮在電腦前打撲克牌遊戲，餓就吃點速凍食品。兒女孫輩也會來探她，留一兩天。她知道不應數落他們，讓他們不開心，但愛到嘴邊，說出來全是譏諷和抱怨。臨別大家擁抱，她怕自己哭，忙把他們推開，諷刺他們像個女人。大家習慣得笑，跳上車，離開。剩她一個，永遠都是她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