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愛玲那封市價二十萬「給麥絲同學」的短簡,橫睇惦睇都寫得相當騎呢,除了塗改添加無數,還顛三倒四到接近冇頭冇尾地步,通篇完全沒有劉紹銘先生盛讚的「兀自燃燒的句子」,但正是這種心不在焉閒話家常,教人不虞有詐。別以為她的小說寫得像一座座八寶樓台,散文處處流露機智敏感,真人肯定手腳俐落眉精眼企,她的上海聖瑪利亞女校老師汪宏聲,很早就寫過專文為大家介紹中學時代的少女張,說她一天到晚「我忘啦」,功課遲交態度懶散,「不知修飾,她的臥室是最凌亂的一間」,不折不扣烏里馬叉的大頭蝦;她也從不隱瞞自己在生活上的粗手大腳,屬於食嘢唔做嘢、做嘢打爛嘢之流,「杯盤碗匙向來不算數,偶爾我姑姑砸了個把茶杯,我總是很高興地說:『輪到姑姑砸了!』」,令悉心把她訓練成淑女的媽媽一再慨嘆拉牛上樹。多年前她的私人書信陸續曝光,張迷開始見識卸下濃妝的一面,高不可攀的女神還原血肉之軀,大大鬆了一口氣。
短簡提到蘇青,有點定心丸意味,彷彿有熟悉的名字坐鎮,便可旁證來者並非白撞,「今天我回電時沒有接」的場景安排,更使紆尊降貴的行為合理化,大作家也要搵飯食,既然半邊身加入裁縫行列,寫慣錦繡文章的妙筆寫甩甩漏漏的便條天經地義,如果無端端設計出嘔心瀝血的綺麗句子,反而引人起疑。我特別覺得後加的色彩形容親切,小學生畫畫似的,先畫輪廓線條再填顏色,而且不是什麼驚世駭俗的電光紫或「使人看久了要患色盲症」的深粉紅襯綠緞帶,而是優衣庫系列的粉紅寶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