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濟學人》在1843年創刊,至今175年;它以推動自由貿易發軔,打從第一期起,即以自由主義(Liberalism)——崇尚個人尊嚴、開放市場、小政府及透過辯論與改革推動文明發展——為命題。為了誌記175年來走過的路,《經濟學人》在9月15號發表了紀念特刊,老翻馬克思、恩格斯始創共產黨的模式,以宣言(Manifesto)為社論、輔以十頁專輯,誓言將堅定立場、貫徹自由主義初衷。未出特刊先從自由主義元祖穆勒的《群己權界論》(On Liberty)說起,連續六星期探討了自由主義的演變及其面對的挑戰,最後以反自由主義的盧梭、馬克思及尼采作結。整個部署顯見心思。
編輯部署有心思,更引近兩個世紀來自由主義的建樹為榮,但面對前路卻顯見迷惘。說到底,在這個瞬息萬變的年代要站穩陣腳已非易事,遑論弄清路向、堅定立場。然而回顧過去,自由主義的貢獻確又不勝枚舉。譬如《經濟學人》創刊之初,人的平均預期壽命約為30歲,現今倍升至70歲;活在貧窮線下的人口比重則從80%降至8%。《經濟學人》指這股戰績彪炳的進步力量正面對種種反動勢力的威脅。
是甚麼的威脅?其一是後繼無人。蘇聯解體、柏林圍牆倒塌,新生代對極權統治欠缺第一手認識,自由彷彿與生俱來,毋須如美國革命先賢哲弗遜所言,夙夜匪懈、時刻捍衞。強國新生代雖是活在極權下同樣不見得嚮往自由。更叫人失望的是《經濟學人》以旗手自詡卻提不出重振自由主義生命力的路向。
除了抱怨新生代缺乏「為往聖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的鬥志,《經濟學人》認為自由主義面對的另一威脅 ,是其選賢與能(Meritocracy)的價值觀衍生了有實無名的隔離主義:譬如美國最優秀的大學的學生大都來自最富有的1%階層,而這些學校非但收費高昂,學費漲升的幅度更遠超一般家庭收入的增長。名校炮製收入豐厚的專才,以致富者越富而自我隔離,社會由是兩極分化,形成撕裂,打擊自由主義更新向前的改造動力。
擎着自由主義大旗主張干預
《經濟學人》將歐美社會撕裂歸咎於選賢與能,那分明是搞錯了對象。自二次大戰以還,政府干預不斷升級,一方面擴充福利,另一方面假均富人權、反壟斷、促環保之名,屢屢插手市場運作。這固然催生了靠搵納稅人着數、依賴福利過活的「低端人口」,同時培植名校出身、挑通眼眉毛鑽規章條文漏洞對抗干預的「高端」專業人士。高低端人口各自聚群而居、通婚繁衍,社會由是兩極分化。
邁向和諧之道清楚不過——遏制政府擴權干預。可是擎着自由主義者大旗的《經濟學人》捨此而不由,反而認為須進一步干預市場:從改革稅制——抽取土地稅——制裁谷歌、面書等高科技巨無霸;斷言非如此無以緩和社會衝突云云。然則此溫水煮蛙式干預——creeping interventionism——又和與虎謀皮何異?難道現今西方社會對市場干預的層面尚不夠繁複、範圍還未算廣泛?
資訊交通發達,沒有國家能遺世獨立。《經濟學人》認為奉行自由主義的國家不能獨善其身,有責任維護世界和平。二次大戰前,英國是自由主義的盟主;二次大戰後,美國繼承了英國的霸業。跟自由主義背道而馳的俄羅斯及中國冒起,《經濟學人》指美國責無旁貸要負起世界警察重責。
《經濟學人》委美國以世界警察重任,不無諷刺。2016年美國人送特朗普入白宮,訊息之一,正是世界警察負擔沉重。圍堵共產極權,除了出錢,韓戰、越戰付出無以計量的人命代價。維護中東的和平,終致弄出了911,本土首次受襲;在伊拉克、阿富汗同時開戰,單是戰費即數萬億美元計。特朗普是生意佬,打過算盤,認為做霸主唔划算,是以威脅退出北約組織、從南韓和日本撤兵,甚至打散聯合國。今天的美國豈會接受《經濟學人》的付託?
在《經濟學人》眼中,特朗普及其鐵粉皆為反動勢力,然而其所致力者,正是推翻大半個世紀以來不斷升級的干預,為市場拆牆鬆綁,恢復經濟活力。唯其如此方有條件跟極權鬥長命,按列根對付蘇聯的模式,憑經濟實力,將之拖垮。循其本,振興自由主義之道乃在回到《經濟學人》的初心,反對干預、讓市場有最寬裕的發揮空間。
楊懷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