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守過多少不合理的規矩? - 馮睎乾

你守過多少不合理的規矩? - 馮睎乾

世上本來沒有路,走的人多了,也便成為路;本來沒有規則,守的人多了,也便成為規則。
這天到樓下快餐店吃早餐,人山人海,幾乎滿座。我機靈地看見靠牆有張雙人枱,所謂「唔使急,最緊要快」,馬上施展凌波微步的輕功趨前。當我抵達那張桌子的時候,卻出現了最不想看見的畫面:枱上有一把白色斑點縮骨遮。
一遮當關,萬夫莫及。即使全場沒有位子,也沒有人願意坐下去。
年代久遠的回憶馬上洶湧而來:自修室桌上有一張紙,代表有人;圖書館桌上有一包紙巾,甚至一團「雲吞」,也是有人……結婚又何必買鑽石戒指那麼窮奢極侈呢?其實只要在你女神的頭頂,放一份可在管理處免費索取的報紙,就表示女神是你的了。
當我站在枱旁,凝視那把霸氣外露的縮骨遮,並且陷入遙遠的沉思時,內子淡淡說:「搵第二張啦,呢度有人㗎。」
我如夢如醒:「有人?你睇到污糟嘢?」
「有遮咪即係有人囉!」
「你點知把遮係用嚟留座,而唔係畀主人漏咗呢?但最根本嘅問題係:點解放一把遮喺度就可以留位呢?我放把遮喺李嘉誠屋企,唔通就變咗我屋企?」
當我跟內子進行一場疑似蘇格拉底式哲學對話時,一名阿嬸已一屁股坐了下去。我好奇地問:「小姐,把遮係你?」
她說:「唔係,梗係上手留低㗎啦!」說時遲那時快,她直接叫快餐店阿姐將那把霸氣的縮骨遮收走。
曾經有一把縮骨遮放在枱上,但我沒有坐下去,到阿嬸霸了位子的時候,我才後悔莫及,塵世間最愚蠢的事莫過於此。
後來我們找到另一張枱坐下來,我一直心不在焉,時刻留意縮骨遮的主人有沒有回來。
沒有。
除了那位英明神武的阿嬸,快餐店之前所有等位的人都誤會了。
我們一生之中,不同的階段就要守不同的規矩。然而很多規矩根本不是規矩,只是我們一廂情願的想法,或習以為常的反應。有人調侃英國人,說他們習慣排隊,即使一個人也會排隊。我們又何嘗沒有守過一些根本不該存在的規則呢?
學校規定:女生在十度以下才能穿長褲。
辦公室潛規則:上司未放工,下屬仍要「扮工」。
食品過期標籤:過期日當晚11點59分,你還可以安心地吃,但到了翌日12點01分,似乎就會中毒了。
公共交通工具關愛座:環顧四周,明明沒有老人家、孕婦或殘疾人士,但為免被批鬥,你就是不敢坐下去。
規則,本來是為了令大家活得更方便、更安全。我們不想常常跟人初則口角,繼而動武,於是社會就設定各種規則。但我們慢慢忘了規則的本意,反而成了規則的奴隸。未經思考的守規,只是守舊。
回想快餐店那情景:假如我看見那把縮骨遮,但照樣坐下去又如何?一個可能是:那把遮的主人確實用這方法留座,他回來時看見有人坐了,便識趣地拿走縮骨遮,自己找其他座位。另一可能是:遮的主人是個阿婆,那麼我便讓座,再找其他座位。我們該見機行事,不應墨守成規。
知道哪些規則該守,哪些不該,是智慧。更有智慧的,是知道一條規則什麼時候該守,什麼時候不該。
那麼政府大幅放寬沉降標準,又應不應該呢?這個問題,不妨由專業人士解答。我只是覺得,想了解一個人的智慧,你就看他如何守規矩;想考查一個政府的能力,則看他怎樣破壞規矩。對個人而言,突破規矩需要悟性,守規矩只需要奴性;但對政府來說,守規矩需要能力,破壞規矩只需要權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