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六六年「文革」爆發，一九六七年香港暴動，香港政府彈壓，大陸方面反應激烈，北京召開「聲討英帝反華罪行大會」，紅衛兵圍了北京的英國代辦處，放火燒館，抓出英國代辦柯利達痛毆，還要他向毛主席下跪請罪，柯利達不識時務，堅決不從。鬥爭大會實況被拍成紀錄片全國放映，全中國群情激盪，上海人也不例外，這也把我同學的爺爺推到了風口浪尖。
許多曾經很羨慕和尊敬他的人，不約而同都懷疑他會不會是「英國特務」，在香港人民「反英抗暴」的關鍵時刻有沒有幫英國人做過壞事。小老頭的日子開始難過，平時掛在臉上的笑容不見了，還頻頻被招去里弄革命委員會談話。幸好在談了幾次話之後，消息從革委會的大媽口中傳出來，說他並沒有什麼大問題，因為他在英國領事館裏，不過是那道通花鐵門旁傳達室裏一個門房，論成份，是勞動人民，且遭受英帝國主義壓迫，雖然為英國人錯看了幾十年門，但這只屬於「人民內部矛盾」，罪不至死，認錯就好。
「原來是個看門的！」弄堂裏的師奶們革命覺悟不高，但勢利眼則一點不缺。從此之後，就再也沒人把小老頭當一回事，甚至連他會說英語也沒人相信，他家裏人，從此也不再把「阿啦阿爹在英國領事館做事」掛在嘴邊了。
那天走在花園裏，看看遠處那道通花鐵門，憶起舊事，突然有了幻覺，好像又看到了那個小老頭的身影，戴着藍色的工人帽，穿着藍布中山裝，還戴着兩隻袖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