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riteHouse裏的人】
在我眼中,景福珠寶已故前主席楊秉堅是個「反叛」的商人之子。
轉眼兩年,楊先生在2016年9月辭世。那年六月,我準備到英國湖區及愛爾蘭旅行,剛在銀行櫃位找換外幣之時,收到楊先生來電,告訴我正在醫院等候檢查報告。他當時剛上任景福珠寶集團主席不久,特別為取消了的飯局致歉。聽到這裏,我當然不好請他先收線再回覆,一邊排隊處理手續,一邊跟他講電話,從櫃位說到在商場閒逛着,他依然如故,只要稍稍觸及政治話題,就有無盡的興致。
以往農曆新年前後,有時會收到楊先生電話。有次剛從維園花巿出來,他知道我抬着桃花,就笑我想行桃花運,而我則會祝他歲歲平安。兩年前收到上述那通電話之時,我快要到以色列耶路撒冷參加短期課程,他特別感興趣,問很多問題。「你去看一下也好,讓你知道世界多一點。」走到這些年月,還有人視自己為年少之輩,心是暖的,我也祝他平安。可是,想不到這一通電話以後,大家後會無期了。
佔中相約金鐘 終沒緣同「上街」
記得他收線前,也一如以往,叫我直呼他阿Kin。當記者,見過友善的人很多,但真能給你朋友的感覺,是由心而來的。認識楊先生不過五年,他是朋友嗎?記得佔中後期,全城撕裂,想起楊先生這個香港傳統商人之家的「反叛」之子,我想,如果他能從中環老舖走去金鐘細看漫談,讓他親身了解香港人的行動、想法,比大家漫無邊際的論政,不是更多一層意思嗎?打電話約他時,心裏沒半點計算、猶豫,我想,這種心理,可算為半個朋友、半個記者了。
他聽到我的提議,沒反對沒反感,也沒立刻答應,只叫我到中環辦公室見面。除了渣甸山會所,或是賣盤以前「源」的辦公室,那趟是第一次上他景福總店。當時沒去看樓上的風水小園林,只在辦公室外等,看他教同事怎樣斟茶給客人,然後又聽一席政治「回憶錄」。當天,他要趕去見趙式慶,我乘他座駕到銅鑼灣中華遊樂會後分道揚鑣,他始終沒「上街」。
所有接觸過他的記者都知道,如果在飯枱上跟他說起政治,他會天長地久說下去。他喜歡說美國霸權,我喜歡說香港人等待民主,大家不止步於立場與層面之不同,反而以此拓闊視野與思維。記者的心思與筆,重點在於不斷接收。這個商人之子,從小對喜歡的很用心,不喜歡的很排拒。他在聖士提反書院畢業後,先到英國唸預科,修經濟史,只喜歡寫論文,不喜歡考試。在美國讀大學後回港,除了工作,他是論政團體「香港觀察社」的中堅分子,與資深記者秦家驄、其妻子胡紅玉、無綫前新聞總監鄧惠鈞稔熟,當年也接受過無綫明珠台時事評論節目訪問。所以,他喜歡跟記者論政,早有前因。
說他「反叛」,其實他不過是忠於自己,走一條自己的路。數香港商人,有參政議政的,但在野評議,批評政府,在殖民地年代不常見。有說當年殖民政府一樣有不同政見者的名單,七十年代末,楊秉堅被父親楊志雲調派往美加處理地產業務,遠離香港。至八九年六四事件發生以前,他已經回港。為家族發展美加地產期間,他在三藩巿買地,等待發展以前,會把土地用作杏仁種植投資,有些員工,不時會收到杏仁禮包。
父親楊志雲以金業起家,楊秉堅小時候跟母親到金條燒煉工場,曾因為想幫手,不小心丟了一片在大腿上,燙了紅泡。可是,成長以後,論政、遠離香港,楊秉堅實質參與景福業務不多,幾年前賣掉的民族服裝品牌「源」(Blanc de Chine),才是他一手建立的心血結晶。羅康瑞與朱玲玲把他的中山裝與白旗袍穿得亮麗,原來,楊秉堅建立「源」之初,也是朱玲玲把她在畢打行「上海灘」樓上的舊舖讓給他做初創的。
西化少年中國心 活於理想與現實
說起來,現在景福主席是鄧肇堅幼子鄧日燊,楊鄧兩家是世交,但楊秉堅一向表明不會把鄧永鏘的「上海灘」看作競爭對手,揚言希望「源」是代表國家級數的國際品牌。可是,置地廣場不賣賬,當年不肯出租舖位給Blanc de Chine,楊秉堅一氣之下,在紐約第五大道楊家物業,用地下以上合共三層創立旗艦店,與Fendi為鄰,結果,香港的置地最後還只是給他一個二樓店舖。
也是兩年前,我在一個芭蕾舞表演休息期間遇到楊先生,跟他打招呼,他鬼馬地扮一個Gorilla Dance的動靜,還笑說跟曾學習芭蕾舞的太太討論舞姿,不獲認同。當年他從赤柱聖士提反中學來九龍著名女校交流,請太太跳舞後,一生結為夫婦。年少時候西化,最終是個溫文愛穿中山裝的男人,或許,他對中國的想法,某程度,很受抽象的中國文化影響。作為一個商人,他活在理想與現實,也是不容易的。
我是很遲很遲才聽到他過世的消息,當時心裏是有點難過,一個久不久會跟你長篇論政的朋友,他當年為甚麼要重操家業,今天,只能是個聽不到的故事。
撰文:冼麗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