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朗普入主白宮,傳媒不愁寂寞。過去一周亦不例外。諸如貿易戰加碼升級、水門案明星級記者出書爆白宮內幕、近身高層匿名投稿《紐約時報》揭其陰私。不管真偽,新聞不絕。最教人關注的,還是國會參議院司法小組就最高法院法官人選作的三天聆訊。
惹人關注,並非特朗普提名的嘉允諾(Brett Kavanaugh)有何蝦碌閃失。共和黨在參議院佔大多數(51:49),肯定夠票。是以未表決,參議員沙思(Ben Sasse)先恭喜53歲的嘉允諾:「這是你最後一次見工了。」法官沒有任期,嘉允諾不難一做便三、四十年,其任命之要害正是在此。
最高法院有9名法官。甘迺迪退下後,經民主黨、共和黨推舉各佔其四。嘉允諾一旦進駐,共和黨不難在未來二、三十年佔盡上風。克林頓任命的Ruth Ginsburg 已85歲,她若在特朗普任內退休,共和黨有機會進一步鞏固優勢。不過,Ginsburg肯定會跟72歲的特朗普鬥長命:2016年大選之時她打破成規,一再指斥特朗普不配做總統;輕易豈肯退休。
法庭不是持平公正的嗎,何以淪為黨派之爭?沙思參議員就此有所發揮:憲制無疑是三權分立、相互制衡,隨着干預不斷升級,議會制訂的法律動輒數以千頁計,運作細節根本無從說得清;執行起來,生殺大權落在毋須面對投票箱的官僚手中。雖有冤屈,投訴無門。結果大有爭議的措施,諸如槍械管制、墮胎法、強制醫療保險等,早晚告上法庭,由最高法院9名法官一錘定音。法官人數有限,容易對號入座,辨別其政治取向,最高法院由是淪為兩黨的戰場。
史嘉理雅的憲法原教旨主義
在沙思看來,議會責在求同存異、折衷爭議;然而政客卸膊,結果是擺最高法院上枱。國家大事由法庭作主有違三權制衡之初衷,是走向專權之路——9名法官皆由總統推舉,並無選民基礎;羅斯福任內包辦了9名法官,習大大的三權相互扶持依稀在望。列根推舉的史嘉理雅(Antonin Scalia)以此為憂,30年間致力扭轉最高法院借箸代籌,以裁決取代立法的危險傾向。從何入手?
最高法院的責任是擺平憲法攸關的爭議,故此判決務須以憲法的立法原意為依歸。以管制槍械而言,史嘉理雅指擁槍自衞、反抗虐政乃憲法賦予的權利;是以禁槍乃違憲,即使機關槍亦不例外——修憲管制則另議。立憲之時,哪會料到今日槍械的殺傷力?食古不化,一本憲法睇到老,以致通街皆是機關槍又豈是賦權抗暴的立憲原意?
史嘉理雅認為與時共進形同讓毋須向選民問責的法官立法。若是殺傷力大的機關槍要禁,半自動步槍、手槍又如何?修憲有明確程序,直至成功修憲禁槍,否則讓最高法院裁決哪種槍械合法、哪種不合法,早晚憲法將被解釋得面目全非。君不見,一再釋法,特區《基本法》已不復辨認矣。
憲法在兩個多世紀前制訂,其遣詞用字,跟現代人的理解當有歧義。今天去揣摩立憲原意,能不捉錯用神?史嘉理雅認為冇有怕:立憲之時,激烈辯論過每一章節,詳為記錄,初心為何不難掌握。詞彙、用字的涵義無疑有所演變,其原意可以從當日的字典、報章、書籍看出端倪。關鍵是以立憲原意為規範,不許法官按其個人喜好、政治取向或權宜之計,任意搬龍門。不許搬龍門方能防止沒有選民基礎的法官強物情、就己意,走向人治。
以憲法為錨的原教旨主義(Originalism)影響了嘉允諾這一代法官的思維。2016年大選期間史嘉理雅路過香港到中文大學演講,重返國門不久即不幸離世。奧巴馬試圖填補其遺缺,共和黨把持的參議院拒絕聆訊其人選,實質效果是賭一鋪:讓新總統——不管那是希拉莉或特朗普——決定最高法院的「勢力均衡」。
那時特朗普有破天荒之舉:公佈了一份信守憲法原教旨主義法官名單,承諾按名單推舉史嘉理雅的接任人,選總統變相為選最高法院法官。爆冷勝出,他說得到做得到,推舉榜上有名的高舒知(Neil Gorsuch)為最高法院法官。現今再下一城,未來三、四十年有望制衡積極有為的官僚干預,重建三權分立的憲制秩序。
一戰定江山。特朗普入主白宮的歷史意義是貫徹史嘉理雅的原教旨精神、延續列根的反官僚干預革命。
楊懷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