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達,你在何方?〉一文發表後,套句現代城市口語,便是「野生捕獲」了依達。不是人語,人多愛用,其奈之何?六七十年代,依達是紅作家,小說銷量第一,比金庸還厲害,大抵也只有倪匡可與之比,可讀者層面不同,倪匡男性讀者多,依達迷死一眾在校少女,心裏都盼望有一個依達筆下那樣的白馬王子闖進生活圈,長印心扉。男人喜愛冒險刺激;女人追求浪漫沉醉。那年代女性抬頭,依達讀者比倪匡多,不足為奇。我跟依達很有緣,同姓葉又是老鄉,不知底蘊的人,常以為他是我哥哥。羅斌太太何麗荔女士第一眼見到我,滿臉驚訝:「呀!你真像依達。(那敢情好,可以冒充了)」連老廣東羅斌也同意:「是有點像,只是沈先生的廣東話較為標準點兒。」依達的廣東話很地道,只是聽來,還帶點兒上海腔調。李純恩兄聰明,上海人拍粵語電影,唸起對白,廣東話仍不脫吳儂軟語 ,聽得舒服,遂不覺其怪。
說起冒充,倒想起一件事兒。十八九歲流連舞榭歌台,認識了一位舞姐,自稱葉姓,知道我好寫文章,問我可知依達否?還用說,當然知彼大名。小姐喜道:「你交運了,我可以介紹你認識。」我喜不自勝。小姐往下說:「他是我大哥。」依達姓葉,小姐同姓葉,沒好懷疑的,可她廣東話非常標準,聽不出有丁點兒上海口音。小姐也知道我起疑心,低低地說:「我生在香港。」那就解釋了一切。我纏着她去找依達,小姐顧左言他,太極推手發揮了得,我無心再糾纏。後來小姐忽地失蹤了,人海茫茫哪兒尋?過了若干年,巧遇依達,提問起這件事。依達呀一聲:「這個女人一天到晚冒充是我妹妹。沈西城,你可要小心呀!她偷東西的。」俊臉露出罕見的生氣神色。原來小姐跟依達只是普通朋友,一次家裏,順手牽羊,將家裏珍藏捲去。依達心眼兒好,提醒我。其實我哪有東西可給她偷?偷我的心吧!小姐可不要哪!
我曾分析過依達小說流行的原因,拙著《香港名作家韻事》有這樣的一段話──「依達的小說,最成功的便是能令青年男女有一種代入感。青年男女在現實社會中,無法滿足自己,只好借助依達小說來滿足。男的幻想自己英俊風流;女的幻想自己青春美麗,各得其所,樂也悠悠。依達的小說,還有一個特點,便是筆法簡潔,中學生的文化程度,不會太高,依達那種短句式寫法,最適合他們的脾胃,讀來不吃力,便會有興趣看下去,於是一本一本的讀,令依達每天都要伏在寫字枱上,手不停揮。日本文化界中有所謂『作家明星』,香港之有『作家明星』,始自依達。他為讀者回信、寄照片、簽名,而且還上電視亮相,接受訪問,盡量曝光。」依達運氣好,一畢業就成職業作家。記憶中似乎未做過別的行業。老昏矣!不是拍過電影嗎?最近傳了一幀劇照給我,是在《早晨再見》飾演畫家,對着畫板,瀟灑脫俗,十足畫家範兒。電影以外,也當過歌星,師從許佩女士,跟國泰女星萬儀合組情侶合唱團,一柔一媚,四出登臺,賺坡幣,攫美金,好不快活。不止此,還上天橋走貓步,薪酬以每小時計,收入遠超作家。依達新潮大膽,不知何年何月何日,拍過一輯艷照,裸體躺浴缸,意態撩人,引起衛道之士指責。秉承知堂老人意旨──「一說便俗」,不予辯解。生性獨立自我,十多年前,決定避世,移居珠海,從此跟香港「Sayonara」,再回頭也不要你,Hong Kong!我欲訪他,狡黠地回答:「你是看不到我的,老朋友!」退藏於密,才能內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