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醜陋形容整個國家的人似是始於1958年出版的寫實小說《醜陋的美國人(The Ugly American)》。該書以越戰前夕的緬甸為背景,揶揄派駐那裏的美國人粗聲大氣,對當地的風土人情既無興趣,亦不尊重,惹人反感。這本書在美國賣個滿堂紅,及後更拍成電影,反響極大。甘廼迪總統呼應其事,一上任即成立由大學生組成的「和平工作隊」(Peace Corps),派到發展中國家參與建設,推動親善外交。
差不多30年後,台灣的柏楊將批評中國「醬缸文化」──「我們的醜陋,是在於我們不知道自己的醜陋」──的演講稿、散文結集,以《醜陋的中國人》為書名,同樣熱賣。可幸那時「侵我中華,雖遠必誅;辱我天威,雖難必破」的《戰狼》尚未面世,否則不知有何後果。
在美國人與中國人之間不難尚有醜陋的日本人。上個世紀70年代日本經濟起飛後,人們富了起來,擎着旗仔的領隊由是帶着日本人鴨仔團外遊。猶記得當時《遠東經濟評論》的主編Derek Davies不時在其膾炙人口的Traveller's Tales專欄挖苦日本大叔隨街小便,渾然忘掉身在香港中環而非東京。(老報人對大和民族並無偏見,其尊夫人為日本鋼琴演奏家。)
不管是醜陋的美國人、中國人或日本人,其醜陋之處是礙於識見,不曉得入境要問禁,更欠自知之明,以致如柏楊所言,「不知道自己的醜陋」。這種源於無知的醜陋,其情可憫。說到底他們尚有羞恥之心,還能反省。故此《醜陋的美國人》非但暢銷,更左右國策。今天在半島酒店嘆下午茶的日本太太更能教人見識甚麼叫儀態。
醜陋的強國人卻是另一回事了。他們跟二次大戰後的美國人一般地財大氣粗,又像剛冒起頭來的日本人那般地未見過世面,只是沒有自我反省不可少的羞恥之心,由是神憎鬼厭。那便麻煩了。
行年九十有三的友邦集團前主席格林伯格(Hank Greenberg)看不過眼,新近有感而發,開腔「忠告」(friendly advice)強國。格老如假包換是「中國的老朋友」。八九六四後,中國為國際孤立。尚在上海當市長的朱鎔基成立國際商業顧問委員會,以圖建立外國關係,打開局面。格老牽頭當委員會的首任主席。到了1997年,他獲授上海榮譽市民銜。亞洲金融風暴後,董建華偷朱鎔基的舊橋,搞了個國際顧問委員會,為重整香港經濟出謀獻策,格老列席其中。這位老朋友有何胸臆不吐不快?
習近平傲慢跋扈抗拒改革
格老在《華爾街日報》撰文,勸諭強國不要忘本,珍惜這麼多年來美國伸出的友誼之手。他從20世紀之初說起,指美國阻止歐洲各國瓜分中國;日本侵華,飛虎隊仗義出擊;聯合國成立,美國力撐中國為安全理事會的五強之一;1972年尼克遜打開中國大門;1981年列根總統剔除中國出共產國家之列,給予貿易特惠;2001年克林頓成全中國為世貿組織成員,讓中國坐大為世界工廠、第二大經濟體。
到了文章末尾,格老強調中美矛盾並非只是貿易糾紛(This is about more than trade),他期盼中國自我反省,認清利益所在,改過自新(It is in China's interest to reform),跟美國建立坦率的共贏關係。此番忠言聽得進耳否?
恐怕不會。習近平在2009年說過:「有些吃飽了沒事幹的外國人,對我們的事情指手畫腳。中國一不輸出革命,二不輸出飢餓和貧困,三不去折騰你們,還有甚麼好說的。」
吃碗面,反碗底;傲慢跋扈,哪會珍惜美國人的友誼?反之,自2012年即位以來,習近平鐵了心腸跟普京埋堆;出訪莫斯科次數之多,舉世揸fit人當中無出其右。單是過去一年,便去了五趟。兩人關係密切,直是西人所謂之bromance──習近平為普京慶生、互贈最高級別勳銜。俄羅斯出動三分一兵力作40年來最大規模、矛頭指向日本及美國的「東方2018」軍演,中國派員3,200助陣。
美國一個多世紀以來不遺餘力扶助中國,把這一切看在眼裏,將作何感想?老朋友格林伯格豁出去,出了聲。看你的了,習大大。
楊懷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