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小我們都被教育要做好人，卻從未學過怎樣對付壞人。一個總被壞人踐踏的好人，其實只是個廢人。從前不論中外，道德培訓都是教育重要一環，古希臘人談倫理，猶太人習《妥拉》（Torah），中國人背《論》《孟》，長篇大論，無非教你如何做個好人，彷彿好人真的很難做。如果做好人需要學習，做壞人就更需要學習。
學校從不會告訴你，好人有三種：第一種是好人；第二種是讕好人；第三種是壞的好人。「好人」就是好人，不必解釋，「讕好人」則外表良善，內心超賤，這兩種人不需學，也不該學。「壞的好人」就是好的壞人，做這類人最難，因此也最罕見。做好人需要品德，做壞人需要能力，好的壞人要才德兼備，方能抗衡壞人。好人不壞，世人不愛，因為他根本沒能力守護美好的東西，包括他自己。做得到壞人，才有資格做好人，這叫「壞而優則好」，凡是英雄，必有一點兒壞，像古希臘史詩英雄奧德賽。
奧德賽有多壞呢？荷馬筆下，他是個大話精，扯起謊來比冇柒用先生還要狠。但荷馬不稱之為「騙子」，反而用了一個非常含混卻高度精準的字眼：Polytropos。這希臘文有兩個意思，既表示「浪蕩多方」，也隱喻「足智多謀」。後者值得一談：字的上半截「poly」指「多」，下半截「tropos」本指「轉彎」，腦筋靈活，不墨守成規，曉轉彎，就是「足智多謀」，古希臘人的構詞法，跟我們所謂「轉數快」簡直如出一轍。轉數快，鑽隙多，存活空間自然更闊，所以不單莊子有「逍遙遊」的境界，壞人也有。
奧德賽的Polytropos本色來到現代，就成了電影《華爾街狼群》（Billionaire Boys Club）所呈現的「悖論哲學」（Paradox Philosophy）。明白悖論哲學，也就明白壞人的思考模式。電影根據八十年代加州比華利山的投資騙局改編，主腦是一個叫Joe Hunt的年青人，他巧言如簧，說服一群比華利山富二代跟他合作，創立BBC投資公司，初期確有利潤，慢慢卻轉盈為虧，變種為龐氏騙局──造假帳引人入局，拿後期投資者的錢充當利潤，以支付早期投資者，當然爆煲收場。
BBC的核心價值是Joe杜撰的悖論哲學：壞即是好，好即是壞，中間全是灰色地帶。說穿了，就是好壞沒絕對標準，視乎情況而定，只要你改變觀點角度，那麼好壞就能互換。Joe就是利用這套「哲學」，說服他那群哈佛畢業的夥伴去做呃人棺材本的勾當。我看過關於BBC的紀錄片和當年的新聞，電影刻劃的Joe似乎比真人較有良心。現實中的他，曾向拍檔播放《第一滴血》錄影帶，叫他們指出蘭保在哪個位犯錯。沒有人知道答案。Joe於是重播影帶，在關鍵位停下來，認真地說：「蘭保做得最錯的，是在森林遇上一個小男孩時，沒有當場割破他的喉嚨。結果這小男孩尖叫，暴露了蘭保的行蹤。」對Joe來說，生存就是硬道理，為達目的，必須不擇手段。
Joe Hunt的故事揭露了一個鮮為人知的真相：好人常說問心無愧，但壞人其實更問心無愧。好人的無愧，是遵守原則；壞人的無愧，是拋棄良心。胸中一有原則，不小心打破了，終究會愧；良心拿了去餵狗的人，肯定終生不愧。因此做壞人必然心境開朗，充滿正能量。記得幾年前冇柒用先生說過：「我瞓得好好，五秒鐘就瞓着。」內心如此強大的人，必然長壽。
壞人不止平日佔盡便宜，一旦改過也立即獲封聖人。大家都聽過耶穌說的「浪子回頭」故事：父親把家產分給兩個兒子，小兒子離鄉別井，花天酒地，大兒子黽勉從事，日夜辛勞；小兒子把錢花光了，走投無路回家，父親立刻開派對慶祝，對不肖子的待遇，遠勝於大兒子。佛教也是如此：好人若想得道，必須經歷百世劫難，壞人呢，放下屠刀就夠了。做壞人這樣爽，為什麼學校不教？因為課程都是壞人設計的。看了這篇文，你也不要急於做壞人，緊記：我們應該做壞的好人，或好的壞人，否則你只會淪為一個坐牢的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