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周星馳電影《喜劇之王》中,哪一個角色令你印象最深刻?尹天仇、柳飄飄、杜娟兒、洪爺?還是臨記阿頭霞姨呢?電影自1999年上映後,那班參加「喜劇之王訓練班」的學員已各散東西,當中李思捷、林子善加入娛樂圈拼搏至今,偏偏形象深入民心的「霞姨」,卻消失得無影無蹤。
「息影」將近20年,近日霞姨再次現身於一個月餅廣告,不單令人懷念,還勾起大家的集體回憶。這天《蘋果》終於找到霞姨真身,眼前的她,一頭短髮,深色長袖恤衫配襯深黑色牛仔褲,在廟街近公廁的占卜檔口,她正在整理檔口的枱椅,即使你是《喜劇之王》fans,走過檔口看到也認不出來她就是霞姨。霞姨甫坐下便說︰「我冇做霞姨好耐,我叫阿B。」
撰文:羅婉玲
攝影:葉君海
但求與星爺合照
回帶到從前,20來歲的阿B參加「喜劇之王訓練班」,原動力只為影一張合照,「我純粹係因為偶像周星馳,我只係想見吓佢真人影張合照,報紙登咗個好大嘅訓練班廣告,咪走去排隊interview,到我面試都唔知要準備啲乜,問我準備咗乜,我話有嘅有嘅,其實係冇,我咪瞓落地拉住導演李力持隻腳話︰『你收我啦!你收我啦!』」
順利成為訓練班一員後,最初被派演群戲中的舞女,由於要化濃妝,當時正職做保險的阿B不太方便,她向當時《喜》片統籌田啟文(田鷄)提出,「有冇啲唔使化濃妝,擔擔抬抬都冇問題。隔咗一日,叫我上公司試鏡,當時仲有林子善、李思捷同Sunny哥,叫我哋做番嗰段中六合彩、老婆生仔、阿仔死咗嘅戲,唔知點解要我哋喊,我又喊得出。」之後阿B被派演霞姨一角,「人哋畀個角色你做,咩角色都好,仲唔仲唔𦧲飯應,托塔都得啦!總之有得參與,同偶像朝夕相對就得」。
那時與林子善、李思捷甚至女主角張栢芝,相處沒分彼此,「我哋成班都係新人,又係同學仔,大家相處得好開心,一齊拍戲、做宣傳對住幾個月,冇一個人會蝦你,大家有講有笑。」眾人中,阿B唯一聯絡至今的只有田鷄,形容跟對方亦師亦友。
這位「一戲演員」沒有想過,今時今日「霞姨」一角仍未被淡忘。人生不用多,一次她已很滿足,「冇諗過會咁持久,當時有人同我講︰『畀個角色你做,醒你!』我都唔明點解。演路人甲乙丙,邊有朵,但你有朵喎!幾多人恨都恨唔到,自己冇預料到,但求有參與。」
「霞姨」這角色,隨着《喜》片完結,她的星途也隨之完結。「點解唔做呢行?一睇就知冇才華,又冇身材,咁多同學叻過我咁多,自己已經好幸運,由始至終我都係為咗張合照,其他都係bonus。」
廟街檔到樓上舖
沒有延續「霞姨」的故事,阿B選擇做回自己。當時她任職保險從業員,本身對風水命理感興趣,由興趣班到跟師傅學藝。那時師姐的一個建議,令她的事業扭轉乾坤。她常說︰「你可以話我唔準,但唔可以話我呃你!」阿B坦言做過不同行業,金融、飲食、製衣、導遊甚至司機也做過,她的人生歷練,不比娛圈中人少,「當時做咗保險10年,人生梗係有高有低,師姐見我份工做得唔開心,叫我喺師傅呢個廟街檔,擺多張枱椅就得,初初我只係兼職咁做,日頭返工,夜晚開檔」。
2004年阿B開始在廟街擺檔做塔羅牌占卜師,「我第一個客係男仔,我好記得。我坐咗成晚都冇客,12點幾想收工,嗰男仔揸電單車嚟到,佢話同女朋友拍拖4年分咗手,買咗條鏈唔知送唔送到畀對方,之後佢就喊,我自己都好愕然,我叫佢唔好喊要堅持,同佢講你有權繼續愛佢,但唔代表人哋會接受,做好自己事業先。」
篤信風水命理的阿B,深信命運是有安排。有次一位太太要求占卜「到會」,她膽粗粗到酒店跟對方見面,「嗰位太太問我識唔識八字批命,我話識,但當時冇架生,之後再約佢做,就係咁呢位太太係我做命理嘅第一個客,之後我就喺商場租舖做命理,檔口就做塔羅占卜。」
來找阿B的客人,大抵都有「不能說的秘密」,不能跟朋友、家人、同事說,只好跟阿B這位陌生人說。「大部份客人,傾談完都舒服咗,(好似心理治療?)當然我唔可能百分百認同,好似有啲客係小三,有啲客有婚外情,佢哋好難同人哋講,可能係廉價心理治療師,但我未去到義工咁偉大」。
有沒有客人認出她是「霞姨」?「有,當然有,但我唔認,我話︰『嗰個唔係我』。(為何不用「霞姨」這個生招牌?)主要係身份上嘅認同,自己已經脫離咗呢個角色,你(指客人)嚟嘅目的係咩呢?你係為占卜而嚟,唔係為霞姨而嚟,你睇我檔口從來都冇擺相,我就係B. Lee。」
既已脫離,何故又回歸?事隔19年,阿B再次演繹「霞姨」,現身月餅廣告,「人總會有迷失嘅時候,有日有人打畀我,佢話原來你係霞姨,佢嚟睇過我,大家傾返我記得佢。其實咁多年都有啲公司打畀我,問我拍唔拍嘢,我都推咗,(何解今次應承?)因為對方係自己個客。」
廣告中,阿B需要駁髮,穿上橫間T恤演回霞姨,「老咗!造型、化妝真係幫到手,都幾驚。現場仲有幾個男仔,睇返好似當年嘅自己,廿年前嘅回憶返晒嚟。」在阿B的人生中,「霞姨」已作為最美好的回憶,起碼喜歡周星馳電影的觀眾,總會想起「霞姨」這個小人物。
與死神擦身而過
霞姨在《喜劇之王》中,經常對着演尹天仇的周星馳說︰「我唔知你做乜!」但阿B很清楚自己做緊乜。不論做人做事,她抱着的宗旨,「只有盡力而為,冇盡如人意」。
20歲那年,阿B遇上人生大關,「我好記得嗰日係星期五,我返返吓工屙血,同事送我入急症室,照咗好多嘢,第二日啲報告出晒嚟,醫生同我講叫我出院先,因為星期日冇人辦公,叫我星期一帶埋父母嚟,因為我未夠21歲,唔可以自己簽紙做手術」。那一刻對阿B來說,恍如晴天霹靂,醫生懷疑她有癌症,需要緊急動手術,「嗰一刻根本冇時間畀我父母諗,因為我生咗個瘤好大,成9厘米咁大,我一邊腎俾個瘤逼到爛晒,一定要割,好好彩個瘤唔係cancer」。
執番條命的阿B,經歷一場大病,決定加入保險行業,「意識到保險對一個病人幾重要」。2004年阿B做過一次補腸手術,2007年又做盲腸手術,到近年她不幸患上甲狀腺病。每次身體有事,阿B都積極面對,萬中無一的事,她再次遇上。「食甲狀腺藥,一千個人先至會有一個對藥有敏感,好似中六合彩咁,我就係嗰一個,食咗兩個星期藥,自己打自己冇晒白血球。當時我喺印度旅行,返嚟即入急症,發燒燒咗3日,已經開始斷片,留醫10日,原來甲狀腺藥同我冇朋友做,醫生同我講,你係咪真係要休息吓呢!」
由保險轉做占卜、命理,皆因時間自由,「我啲兄弟姊妹都移晒民,得我喺香港照顧父母,媽媽係長期病患,日頭係舖做命理,時間可以將就,照顧到老人家,夜晚喺廟街擺檔,日接夜夜接日,可能係咁捱壞咗身體」。2015年媽媽病情惡化,她決定停工,結束做命理的舖位,專心照顧媽媽。翌年媽媽離世,阿B重開寫字樓做風水命理,直至最近因甲狀腺問題,她甚少回廟街的檔位。
年過40的阿B,另一半原本是她的客人,找她問感情事,兩人因而認識,繼而拍拖結婚。阿B這樣形容對方:「佢好神奇,我係霞姨,佢完全唔知唔察覺,後來佢睇返套戲,就話我︰『點解你搞成咁!』」
廁邊擺檔的日子
油麻地的廟街,是香港歷史悠久的夜市,可以說龍蛇混雜,也是平民消閒的好去處。訪問當天的廟街有點冷清,沒有大媽大鑼大鼓唱歌,賣東西的檔口,燈光火着卻只有丁點人流,惟獨在油麻地停車場一帶的紅、藍帳篷,仍有人車爭路畫面,一檔檔求神問津、占卜問卦,總有人走近幫襯。阿B說︰「我好鍾意呢度,我喺呢度成長。」
阿B和師姐的檔口,正正在公廁旁,真是飄來陣陣香,「係臭,但我唔介懷,冇乜所謂,個位我冇得揀,係師傅嘅,我好樂天,去廁所都唔使幾秒,只係我短頭髮,成日畀人誤會入錯廁所」。這些只是小事,擺街邊被人偷東西更是慣常事,「初初都有風扇,俾人偷得太多,偷到好欷歔、好沮喪!你睇我個檔冇燈冇風扇,熱熱吓都熱慣咗,30幾度都係咁,最緊要着長袖衫,唔好着短袖,咁就唔會畀蚊咬」。
阿B的爸爸曾做蔬菜批發,「我3、4歲就喺街度大,嗰時仲要走鬼(免被檢控),喺街頭擺檔,對我嚟講唔陌生,冇所謂啦,搵食箒!」這個龍蛇混雜的地方,女性在此擺檔,難免遇到麻煩事,如收取保護費,「有,多數都係道友,佢哋都唔係好清醒,冇意識」。救護車到廟街也是慣常事,「白車喺呢度好似遊客咁,喺廁所打針、吸毒,飲醉酒打交都見慣不怪,試過有個道友,企咗喺度凌空咁嘅動作,兩個鐘都冇郁過唔跌。」
劈友場面,雖然有,但街道上總有些不明文的規則,「佢哋有佢哋劈,我哋有我哋做生意,好多時唔會打擾到我哋嘅檔口。有次聽到人大聲叫,我睇唔到乜事,排隊嘅客人話劈友,我問客人點解唔走,唔驚咩?客人話因為排到佢。」此時有位叔叔走過來,幫阿B買來了一杯凍飲,「佢係我哋御用『天文台』,以前我哋用大遮開檔,佢幫我哋開檔,畀番少少人工佢。佢𠵱家老咗,唔夠力開帳篷,咪幫我哋買吓嘢食。」複雜之地,街坊鄰里,總是人間有情。
【後記】:黃桂芬墮樓
訪問阿B當日,正是上周三(15日)傍晚,當晚記者到她位於油麻地多層停車場地下公廁旁,她的廟街檔口採訪拍攝。前前後後,擾攘到晚上9時許才離開。沒料記者離開不久,該處發生一宗墮樓事件,死者正是「犯罪家族」主腦黃桂芬。
事後跟阿B談及此事,她見慣不怪︰「你哋走咗冇耐,我都仲未走,聽到消防同救護車聲,呢度成日都有人跳樓,我哋都見慣。呢個停車場冇閉路電視,只係電梯有,我以前泊車喺度,成日都俾人打荷包,你知啦我哋每晚都有現金,打到我都怕,情願泊遠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