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記得當時那位朋友離開了我們之後,我曾經寫過這樣的話。
「人間種種,怎說得清。他用自己的生命,嘗試打開我們的眼界。他得到解脫了,而我們仍然在混濁的世間苟活。他把生命的重擔都交給了在世的每每各位。如果沒有像他這種人,在泥濘苟且的我們又怎麼想到要飛。權力改寫了世間一切的格式,使得本來能夠運用自然恩賜的人無法讀到世界,把大自然拱手相讓予權力掛帥的我們摧毀一切。在在各位生命之痛,是與世間一切的互通,某些東西出了問題,它們在向我們求救,而我們卻把一切都壓下去──科技,改造,操弄──最後再無法感受到自身之痛,都死了。這一切重要嗎?也許吧。」
是這樣嗎,也許那些對他離去的詮釋,那些繼承他意志的說話,只是自己對自己所說的話,是叫自己繼續堅持下去的激勵。到底他是為了甚麼離開,似乎無人知曉,那又為甚麼要代他說話?他真的得到解脫了嗎?真好,他得到了解脫?得到解脫的其實又是不是自己──呼,他離去了,而我們活着,真好?
最近有朋友談到自己的虛空,生命的重擔與唏噓,有朋友輕省地說大家已經中年危機了。這真是中年危機嗎?難道這不是整個現代世界的危機?一切堅固的都煙消雲散了,虛擬取代了實體,持續換成潮流,生命化為即棄,靈魂可以套現,市場會吸納消化一切不利消息,這難道不是當代生存的意義問題?難道不過是許多人以工作掩埋青春,消解意義,持續地短期消費,週期反彈暴飲暴食,人到中年,才發現生命意義的問題終究無處可逃?那些被形容為過早逝去的靈魂,難道不是他們勇於面對世界?
那些呼籲情緒病者要勇於面對的人,難道他們還不夠勇於面對嗎?那些因為社會上死了又一個人,而說要安慰身邊情緒不穩的人,告訴我,你憑甚麼一副踩在社會機器齒輪之上之態,去叫那些在齒輪之間的人要安好?難道你們不知道,你也在那個齒輪裏面嗎?所以我說,那些死去的人,真是得到解脫嗎?當我們這樣說時,誰又真正得到解脫?
你們真是常常想起他?你們為甚麼想起他啊?
或許你真的位處齒輪之上?當齒輪轉動時,你們還能站得穩嗎?
我是為了甚麼,寫下這樣的文字?我也不知道。對於老是碎碎念的自己,其實也感到不好意思。噢,我好像又自以為是代逝者說了些不屬他們的話,真是不好意思。
作者:鍾耀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