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多年前已拜讀馮象先生的文章，他讀文學出身，曾在北大師從李賦寧、楊周翰兩位老先生，其後負笈哈佛，得中古文學博士學位，繼而在耶魯修讀法律，專攻知識產權法，現任清華大學法學教授。馮先生寫過不少法學隨筆，但我最喜歡他早年寫的一些有關《聖經》和文學的故事，例如《創世記：傳說與譯注》和《玻璃島──亞瑟與我三千年》，一度愛不釋手。他的新作《我是阿爾法》今年由牛津出版，外文書名是「Ego Alpha」，取自拉丁文譯本《聖經．啟示錄》的一句：Ego Alpha et Omega, primus et novissimus, principium et finis（馮象譯為「我是阿爾法，又是奧米伽，是第一和末後，太初與永終」）。
《我是阿爾法》內容以法學為主，壓軸一篇則談人工智能和人機倫理，是我最期待的一篇。書本的素白封面上，一個男人跟一個機械人對望，機械人似乎友善地伸出手來，男人則雙手插袋，畫面頗富深意。關於人工智能的發展，馮先生並非專家，但他在書中強調一個觀點，頗堪玩味：「人類如果因AI而亡，一定是拜資本主義所賜。」他認為，人工智能「越是接近通用（AGI）而全面滲透社會生活、支配經濟活動、影響政治決策」，就越沒理由讓它服務資本家，令財富權力集中在「少數統治者或『超人』手裏」，使公義更難伸張。馮先生運用很多富有中共色彩的修辭，說AI應該謀求「全人類的解放」，又說「要求機械人像一名真正的共產黨員，不僅代表『先進生產力』『先進文化』，還要如《宣言》提出的，服務於人民群眾的根本利益，而非跟那些『先富起來』的一夥」。作者果然是讀文學的人，談言微中，言在此而意在彼，令人莞爾。
儘管很多人「反共」，但說穿了，大家反的未必是理想的共產主義，而是有中國特色的共產主義而已。究其本質，中共難道不是另類「資本家」嗎？馮象的「Ego Alpha」，恰巧跟宇宙學家泰馬克（Max Tegmark）在近作《Life 3.0》序章提及的「奧米伽」（Omega）相映成趣。奧米伽是泰馬克想像中的一支AI研究團隊，他們建立了一個叫「普羅米修斯」的AI系統，這AI懂得如何改良自己，不斷突破極限，最後成功統治世界，帶領人類進入一個新紀元。在未來世界，很多工作由AI代勞，人類大失業，但政府會發放基本生活費，更公平地分配財富，我們可以不必做牛做馬，過自己的理想生活。這不就是真正的共產嗎？讓AI成為共產黨，應該是新世界的開始；由共產黨領導AI，則可能是全人類的終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