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情歌后島倉千代子 - 沈西城

悲情歌后島倉千代子 - 沈西城

朋友們大多愛聽日本演歌,可演歌從何而來?知者不多。余友華房良輔說大抵起於明治年間,以慶祝節日為主,聽者不多,一直要到大正年間方始盛行。大正12年(1923)9月1日上午11時58分關東大地震起,死者99331人、失蹤者42470人,直接損失達60億日元,當年是天文數字。地震範圍廣衍,東京受災最重,次及日本橋、淺草、本所、深川一帶,土崩瓦裂,火事處處。作曲家鳥取春陽撰《大震災之歌》,和以添田知道歌詞,向大眾描繪地震慘況,迅即遍傳全國,人心撼動。詞云:「時為大正12年,9月1日正午,地震突起,是神明發怒,龍神惡鬥?大地搖動家盡毀,瓦片崩落聲音,電柱裂開,倒塌的家中,呻吟聲叫聲滿溢,文化之都瞬間成鬼巷。」劫後餘生,人心荒涼。鳥取,添田之曲正好為眾人帶來安撫慰籍,切合時需。《蘇州夜曲》作詞大家西條八十其時避災上野山上,偶然聽到少年奏起柔和人心的俗謠,起了跟添田相仿的心情,寫下無數膾炙人口的絕妙好詞,由是演歌中興。
演歌歷史可追溯自明治元年迄昭和66年止,足足120年,其間名歌星輩出,誰是天王巨星?朋友們大多會舉美空雲雀吧!伊之《蘋果花》(詞:小澤不二夫,曲:米山正夫)》是咱們最熟悉的歌曲,張露,楊燕皆翻唱,各具其妙。「蘋果花迎風搖曳 月光照在懷裏 想起了你 想起了你……」唷!伊人遙遙,淒怨哀傷!你喜美空雲雀《蘋果花》,我愛島倉千代子《世間花》(詞:西條八十,曲:萬城目正),悲情腔調,丹田抖出,入耳不化,縈繞胸臆,久久不去,更勝雲雀。只是雲雀此雀有山口組鐵鳥籠作保護傘,聲勢上略勝,此乃島倉之不幸。島倉生於長野窮家,侍母至孝。六歲時在鄉間挑水,水瓶爆裂,碎片割傷左手,幾至殘廢,有賴地方軍醫悉心治療,縫四十七針挽回一臂。這場意外讓島倉染上了悲哀心態,奠定日後的「哭腔」悲情歌唱路線。島倉出道時,歌壇上最紅的女歌星是淡谷典子,渡邊濱子和二葉秋子,皆屬音樂學院高材生,歌聲優美清越,卻為庶民所厭倦。上山敬三如此說:「人們追求能表現出哀調趣味,滿足庶民感覺的女歌星。」此時,長臉娉婷,肌膚玉雪的島倉出現了,正好填補此缺。五五年的《世間花》以哭腔出之,荒涼淋漓,聲淚俱迸,歌迷盡傾,先輩歌星自嘆弗及,於是演歌由純情轉至悲情,開展了雲雀、島倉兩雌爭霸之局,歷三十年而不衰。
良才遇名帥,島倉千代子,古賀政男、西條八十的結合,是日本歌謠界的鑽石配,56年的《龍膽卡》風魔萬千歌迷,57年的《是東京呀,母親!》,人氣更盛。歌唱事業順暢無阻,人生路途崎嶇不平,59年因過勞失聲,同年又傳因精神抑鬱自殺。翌年,品川寓所門前土製炸彈爆炸,雙目險盲、思覺失調,視力受損、婚姻離合以失敗終、復為恩人的眼科醫生背負四億元巨債……厄運猶未已,島倉又患上乳癌、肝癌,給折磨得半死不活,換上別人,早已向命運投降,獨有她島倉以鋼的意志跨越層層苦難關卡,堅持演唱,直到2013年離世前,仍為日本「哥倫比亞」一百週年紀念活動,演唱首本名曲《人生百態》。同年6月21日於宮崎縣延岡市舉行了生命中最後的演唱會。四個多月後(11月8日),病逝東京共濟醫院。余澹心詩云:「紅紅寄曲采春歌,我亦聞歌喚奈何;誰唱江南斷腸句,青衫白髮影婆娑。」美人塵土,盛衰感慨,豈復有過此者乎?夜雨難眠,挑燈追思,想起了梅艷芳,二姝命運何其相似,死命為人,人可為汝?舊院風流數頓揚,曲園往事淚霑裳。望窗,雨仍未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