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陌度阡】
這次換個話題,談水果。父親在南洋長大,特別鍾愛熱帶水果,榴槤、山竹、芒果……還有紅毛丹,夏季時節,父親早上到聯和墟賣完菜後,不時會帶回這些水果讓孩子們分享,個個歡喜。但榴槤例外,我家五兄弟完全沒有遺傳父親這南洋口味基因,每次見到榴槤便大呼臭貓屎來襲,害得父親要躲於屋外享用果王,直至兄弟們成家立室,那些新抱們居然清一色是榴槤吃貨,老父才出一口氣,跟媳婦們堂而皇之在屋內大快朵頤,輪到我們避走屋外。
但這一次不是談榴槤,而是另一種奇怪的熱帶水果「波羅蜜」。波羅蜜在香港被叫作「大樹菠蘿」,形味跟名字都頗合切。在我來說,卻要在上中學後才開始認識她,八十年代或更早以前,香港的水果市場好像不大流行波羅蜜。一九八九年的暑假,初中生的我跟同學們到大嶼山露營,那時的東涌仍然是條小魚村,我們在一處叫「流浮沙」的小沙灘露營,能眺望仍然綠意盎然的赤鱲角小島。現在魚村不再,沙灘已變成港鐵站,小島更成為國際交通樞紐,漁與農在香港不值一哂,郊野需要保育、都市需要發展,但在狹縫中的漁農村落雖然有着綠色環境、人文風情和歷史傳統,卻苦無空間生存。唉,回說「波羅蜜」吧!由東涌上行至昂坪的寶蓮寺,沿途有不少廟宇道場,第一站就是羅漢寺,依山而建,頗有清幽出塵的味道。寺內種了數株老舊的「大樹菠蘿」,樹上墜滿了大大小小的波羅蜜,表面凹凹凸凸,那時未識其情,還以為是榴槤的近親,後得寺中師傅解釋,才知「波羅蜜」這一個充滿佛教味道的名稱。回校後到圖書館翻看市政局出版的《香港食用植物》一書,才知一直有鄉村栽培這源自印度的水果,可能跟佛教持修的「六波羅密」(即六度:布施、持戒、忍辱、精進、禪定、智慧)諧音,而且氣候也都合適,香港的不少佛寺也有栽培於園中。
原來老父一早在南洋已吃過這種水果,更不知從那裏得到種子,育苗後栽種於屋外的糞坑廁所側。波羅蜜屬於桑科桂木屬的喬木,跟錦葵科的榴槤完全扯不上關係,反而跟榕樹桑樹更親。這些樹都是不擇土壤又受得肥的熱帶樹木,栽培於糞坑畜舍旁就最好,施肥的工夫也可省下。就算用種子繁殖的實生苗去栽培,也只需五六年便能快速成熟結果(對啊!其他果樹以種子繁殖,動輒要十年以上才結果),到我讀預科時更有第一次收成,父親教我們用手指按壓一下表皮,如果變得有些軟,而且開始嗅到香味便需立刻摘下來。原來為波羅蜜「解體」確不簡單,一直從切口中流出的白色乳膠,弄得滿手黏答,雖然味道甜美,但手續麻煩,以後寧願整個送人,免得一手黏。
又過了多年,當我開辦自己的農場時,老父又開始發揮他的南洋夢,把數株波羅蜜栽於農莊任由大家分享,那是千禧之後,波羅蜜已成為不少女士愛好的水果。而且,她們隨行的印尼姐姐更教授我不同的處理和烹調技巧,原來只要在手上刀上抹上生油便不會黏上膠;又原來可以用生的波羅蜜來煮咖喱,作雞肉的代用品,而且會令咖喱帶有果甜味;種子煮熟則味似粟子,可謂無浪費餘地。人離鄉賤,物離鄉貴,古今皆然。波羅蜜傳入中國,佛教就更早了,波羅蜜水果成為港人的愛好,而波羅密的宗教更在中國社會發揚光大。但來港多時的印度及印尼朋友,卻難以得到我們的認同,不是太諷刺了嗎?不如大家就以家鄉土產菜餚互相分享、互相了解,只要了解多一些,那些麻煩的黏液不會是大問題,最後大家都能享用美味的成果。
撰文:坪原猴
新界邊鄉成長的野猴子,拾起父母的鋤頭想保着最愛的農村風光人情,希望每個孩子都能有赤腳走阡陌的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