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時候,家中書架上有本《紅樓夢》,不知是誰買的,也不懂甚麼「程乙本」、「庚辰本」、「脂評本」之分。
暑假無事,拿來亂翻,對那通靈寶玉與絳珠仙草的故事,似懂非懂,只覺稀奇。忽見目錄「賈寶玉初試雲雨情」,跳往細讀。青春期對性的好奇,與字裏行間寶玉的性啟蒙不期而遇。
《紅樓夢》中不堪的男人特別多。曹雪芹筆下賈瑞的急色猥瑣栩栩如繪,第十二回王熙鳳毒設相思局,找賈薔假扮自己,捉弄為她意亂情迷的賈瑞,「那人剛到面前,便如餓虎撲食,貓兒捕鼠的一般,抱住叫道:『親嫂子!等死我了!』說著,抱到屋裡炕上就親嘴扯褲子,滿口裡『親爹』『親娘』的亂叫起來。那人只不做聲。賈瑞便扯下自己的褲子來,硬幫幫就想頂入。忽然燈光一閃,只見賈薔舉著個蠟台照道:『誰在這屋裡呢?』只見炕上那人笑道:『瑞大叔要肏我呢!』」描繪得生動如許,活靈活現,中文科老師應拿來作範文。
賈瑞是賈家的窮酸親戚,卻迷戀鳳姐。刁毒的鳳姐嫌棄他也就罷了,對他想高攀的「性妄想」深惡痛絕,三番四次設計引誘,玩弄敲詐。賈瑞最後因為控制不了情慾,不聽道士的警告,照看那叫「風月寶鑑」的鏡子正面,見鏡中王熙鳳向他招手,結果精盡人亡,死在床上。賈瑞這人物,初讀只覺可厭,長大後再讀,卻越發覺得他可憐。《紅樓夢》不朽,因為字裏行間,都是曹雪芹對情的透悟、對人的慈悲。
不是嗎?他筆下的烈女尤三姐,劃時代,超前衞,看得人目瞪口呆。尤三姐睥睨賈家那些窩囊好色的富N代玩弄她姐妹倆的盤算,索性豁出去反唬對方:「將姐姐請來,要樂咱們四個一處同樂。俗語說『便宜不過當家』,他們是弟兄,咱們是姐妹,又不是外人,只管上來。」尤三姑奶奶就是看你夠不夠膽玩4P。
「這尤三姐鬆鬆挽着頭髮,大紅襖子半掩半開,露着蔥綠抹胸,一痕雪脯。底下綠褲紅鞋,一對金蓮或翹或並,沒半刻斯文。兩個墜子卻似打鞦韆一般,燈光之下,越顯得柳眉籠翠,檀口含丹砂。本是一雙秋水眼,再吃了酒,又添了餳澀淫浪……」 作者對這人物刻劃至深:「竟真是她嫖了男人,並非男人淫了她。」 寫她「淫情浪態」,更寫她用情至深。柳湘蓮為着賈家的「不乾淨」悔婚,她憤而自刎。魂魄歸來,最後對柳湘蓮說的是:「來自情天,去由情地。前生誤被情惑,今既恥情而覺,與君兩無干涉。」
「情既相逢必主淫。」就算淫審如何評級包膠十八禁,有些 「淫書」 必定要看,還要一看再看,才不枉此生。
(隔星期六刊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