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多歲的外婆近日入住安老院，我探望她時，鄰房的婆婆過來聊天。
「你係佢個孫？」她問。「係呀。」「你阿媽生你一個咋？」「係呀。」我聽出那個「咋」字的弦外之音，預料到緊接而來的，必然是一番「天經地義」大道理。「唉吔，乜咁少呀！」語氣很替家母遺憾。
我只好禮貌地問：「咁你有幾多呢？」她立即豎起五隻手指，彷彿鋤大D攞到一副同花順，得意洋洋地說：「我有五個！你知唔知點解要生咁多？」「梗唔知啦。」「我阿媽生咗兩個，話一個孝順，一個唔孝順──」她說到這句時，我很有衝動插嘴：「咁你係孝順定唔孝順嗰個？」結果當然忍住了。
她繼續說：「生兩個，佢覺得唔穩陣呀！到我嫁嗰陣，佢就係咁同我講：『嗱，你有幾多就生幾多，一個唔孝順你，都有其他仔女孝順吖嘛！』所以我就生咗五個。」我心想：「嘩，阿婆你咁曬冷，若然五個都不孝，咪輸到眼坦坦。」但現實中說出來的話是：「咁依家你有幾多個孝順呀？」阿婆眉開眼笑：「五個都孝順！」
成語說：「養兒一百歲，長憂九十九。」但每次我聽見這句話時，總想到另一句成語：「養兵千日，用在一朝。」從物種演化的角度看，這策略完全合理。兒女不實用，生育就不那麼「天經地義」了。埃里亞努斯（Claudius Aelianus）《雜聞》（Varia Historia）說，在古代某些民族，人老了即被處決，例如德比卡人會把活過七十歲的人殺掉（Derbikkai tous huper hebdomekonta ete bebiokotas apokteinousi），男的刺死，女的勒死。有這種風俗，你非但不想長命，大概也沒興趣生育吧？難怪德比卡人早就湮滅。以前大家常說「養兒防老」，但今天由於社會種種問題（如樓價），只聽見「成功需父幹」，子女已由長線投資，變成終身債務，導致很多人不願生。香港再沒有賭命的阿婆了，我們離「絕種」的一天還會遠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