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大狀在他的專欄寫倫敦亞非學院,幾次筆墨都在蕭乾和董橋身上打轉,我以為他筆鋒再略略一轉,就會轉到日前北京一拍賣行拍賣董橋寫給蕭乾那封短信(拍賣行把蕭乾寫成蕭干,不去說他)。然而劉大狀畢竟文采斐然,談的是時世、學問和文章,不如筆者這種閭里小知,他遂從蕭乾翻譯蘭姆姐弟的《莎士比亞戲劇故事集》,到蕭乾自己的英文著作,最後落筆在二戰期間在英語世界出版著作的中國人身上。
蕭乾和柯靈被摘掉帽子「平反」後,一九八八年出國出席國際筆會,曾路過香港,筆者有幸曾一睹他們的風采,至今我好像還能感覺到他拉着我這個陌生小子之手的力度,那是他們那一代人文革劫餘與外面世界的重逢。我有時候會比對着讀文革前後他們的文章。蕭乾的文字真淺真清爽,也許用不着倫敦亞非學院的英文演講和英文著作,只需因為他採訪過歐戰(雖然他在寫給朋友的信中曾澄清,他其實並不是至今仍以訛傳訛的「二戰期間歐洲戰場上唯一的中國記者」),他的《人生採訪》《未帶地圖的旅人》,我們讀者永遠都會記着。
董先生記着的蕭乾肯定更多。「蕭乾先生是一位飽經世故的老人,他的笑帶着看透人生的意味」,董橋說。董橋還記得蕭乾自己說的,四九年之前他是努力用「形象」說話,四九年之後連比喻語言也不敢用了。當然現在回頭看來,那是時代的悲劇。一九八九年四月,董橋當時任職的報紙創刊三十年報慶,去信邀請蕭乾寫五百字短文。邀請信只是一封報慶編輯委員打印的公函,在此就不引錄了。文人相惜,董橋在公函的末端,用毛筆加了兩行字:「蕭老:報慶而請不到『人生採訪』的那枝筆寫三五百字,這份報紙就無足觀矣!請您賞臉──看在『同是英倫淪落人』的份上。叩頭叩頭。」
這一封其實不太久以前的信,能夠出現在文物拍賣市場上高價落槌,是因為董橋寥寥兩句話,措辭得體又點到了蕭乾的內心。我幾個書友還都說文好字好,他們早知道肯定也會去搶。文人與文人之間的魚雁往來,的確是讀者和收藏家的樂園。一生熱衷人生採訪的蕭乾炙手可熱,實在因為他的經歷太豐富了。不用說沈從文蕭乾兩師徒都被郭沫若欺侮,不用說蕭乾和曹禺的恩怨,不去說蕭乾和丁玲的曖昧,不去說蕭乾和E.M. Forster兩人之間的後悔,只說「沈從文為何和徒弟蕭乾決裂」,已足以牽扯出說不清理還亂的現代中國文壇的變革和諸多個人的恩恩怨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