朋友去老人院看一個老婆婆,老婆婆腦子越來越不靈,一半時間已經痴呆,家人沒辦法照顧,就送老人院了。朋友好久沒去看她,這天到了老人院,原打算盡些情份,看看就走。不料老婆婆一看見她,馬上認了出來,連忙拉着聊天,思路竟清晰得很,問長問短,誰誰誰怎麼樣,誰誰誰什麼時候來看過她,誰誰誰死了,看不見了──諸如此類,有紋有路,一點不差,朋友很驚訝,覺得老婆婆很正常,一點都不痴呆。
這令我想起幾年前去給高錕教授拍照的事情。那時候他已經認不得人了,跟他說什麼都沒用,我在旁邊拍照,他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裏,自得其樂吹着口哨。我們就像走在兩條平行綫上,各有各的世界,互不搭界。如此拍了一會照片,高教授突然轉過頭來,盯着我手裏的相機,像孩子一樣笑了。他指着相機說:「Nice camera, Nikon!」
當時同去的朋友都覺得很驚訝,料不到高教授竟然還認得出相機的牌子。我則覺得,腦子糊塗的時候,就像倒翻了一盒卡片,卡片撒了一地,秩序大亂。然後偶然拾起了一張,靈光一閃,一下子清醒過來。高教授年輕時是個攝影愛好者,這一天,他突然在一堆混亂的卡片中撿到了一張正確的卡片,於是跟我有了交流。以此推斷,朋友那天去看老婆婆,婆婆正好拾回了一堆秩序完好的卡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