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國最高法院的法官之一安東尼甘乃廸退休在即,一般預測候選人一旦上任補缺,大有可能推翻1973年的使墮胎合法化的羅訴韋德(Roe v Wade)案例,以便實現特朗普在競選期間許下的諾言:我要處罰墮胎的婦女。美國最高法院有特權解釋憲法;同一條憲法,由不同的大法官解釋,會導致不同的裁決,全看首席大法官和其他八位法官的宗教信仰,教育出身,道德價值觀,政治立場,利益所在,甚至是他們的脾性品格。如果九位法官意見不一致,便投票決定。我們常聽到:要法治,不要人治。但是其實法律這回事,歸根究底還是人為的。法律的訂立和修正更改,往往還是政治和權力鬥爭的結果:誰當權在位,誰就可以提名法官候選人,幸好還是要通過憲法定下的規矩程序,不完全是一個人的決定。
照法國十八世紀哲學家盧梭的說法,一整個國民作出的決定不一定就比一個獨裁者的決定高明和公正。(所以才有民主亡國的論調。)因為民眾也有愚昧,衝動,自私和惡劣的份子。但是盧梭又補充說,一整個國民的意願(即是民主)的確能夠在大多數時候比較符合正義。為什麼?因為民衆各有不同的意願,各朝不同的方向拉往,反而構成了一種平衡狀態。甲要向東,乙要向西,丙要向北,丁偏要往南;四股力量向四個不同的方向傾流,反而構成了一種略帶波動的平衡狀態。誰也別想稱霸一方。就像一大盆水裏面的粒子,永不休止地上下左右游走碰撞,反構成了靜止狀態。當然這靜止狀態不是絕對的,而且只是表面的,但是的確有唯一的好處:不會傾瀉。換句話說,民主也很勞財傷民,民主大選的結果也不一定就理想,但是好處是獨裁者出現的機會極微。行政,立法,司法及新聞言論可以各自朝獨立方向拉扯,也就構成了制衡。大不了換一個總統,再不然還可以動議彈劾。八年奧巴馬就是會換來一個特朗普,開放到一個程度,保守的勢力又抬頭了。這是民主導致的自然現象:action and reaction,thesis and antithesis。
有論者說特朗普當選的唯一好處是他一手中止了布殊和克林頓這兩個皇朝:在這國家,沒有誰可以永遠霸佔權力。特朗普我也有欣賞的時刻。像最近他公開開了MeToo的一個玩笑,實在能夠發揮一點平衡作用,雖然他並非發揮這平衡作用的理想人選。我認為MeToo如今有點過了頭了。只要有誰被公開指控,幾乎立即就要人間蒸發,連審也不用審。搞到如今連Tom Brokaw也不能幸免,也該有人站出來反一反潮流了。弱勢轉成了強勢,就要開始留意,防止它演變成霸權。「一黨當權,餘黨入獄」的局面不會出現,是因為一切永遠在變動之中。墮胎合法化了幾十年,忽然又有變成不合法的可能。因為民間的確也有維護未生嬰兒的一群。且讓她們或他們也登登台。世界輪流轉,人人有機會。是的世界沒有正義,我們唯一能夠做得到的只是努力地朝正義的方向走去,同時也給別人同樣的機會。民主的社會,永遠是多聲道的,如同英國詩人艾略脫的中國花瓶,動在它永恆的靜止之中。